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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可眼中却全是她的倒影◎

    等柔止的伤养的差不多了, 腊八节便来了。

    腊八节,整个国子监的学生们俱都休沐,翔鸾书院的女弟子们则早早地便传阅了一则消息——

    辟雍殿的男弟子们今日要在城郊的马球场比赛!

    柔止这日在家用了午饭, 吃了碗腊八粥,便回房间更衣。她要走的时候,林含瑛还特地叫住她,问:“扇扇赶着往外走, 可是有心仪的男子了?”

    柔止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华谦笑道:“你且叫她走罢,哪有什么心仪不心仪, 她年纪还小,正是爱玩闹的时候,便是去凑凑热闹也好的。如今读了书,人瞧着愈发娴静起来,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柔止只是说:“我要先去接燕雪姐姐。”

    林含瑛的消息灵通一些, 听她说余燕雪, 便想见先头隐约听余家夫人提过一嘴她家是如何对待妾室的。余夫人手腕极其强硬, 在余家, 妾室便如奴仆一般可以随意使唤,当时她去余家赴宴的一回, 余夫人还叫后宅中的几个妾室进来伺候了。

    而余燕雪的生母虽然还算得宠,却也难逃被磨搓的命运。

    林含瑛道:“你前些时日不是说, 她姨娘生了病, 所以她不去学堂,而在家侍疾么?如今她姨娘可大好了?”

    柔止望着母亲, 摇了摇头。

    林含瑛一时倒有些唏嘘。虽说做正妻的, 天然不喜欢妾室庶女, 可这位赵姨娘, 却有着叫人怜惜的身世。她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后来家中落难,与她有婚约的人家也对她避而不见,恰好余夫人无子,便想为夫君寻觅一个知书达理的妾室,挑来挑去,挑中了赵姨娘。

    赵姨娘家中父母兄弟,拿了她的卖身银子远走他乡,直言对她的生死不再过问。

    偏偏她又生得美丽,余祭酒很是稀罕了一段时日,余夫人心中不喜,便变着法儿地磨搓她。到后来赵姨娘年老色衰失了宠爱,余祭酒丢开手不管,这女子的境地便愈发可怜了。

    谁还能想到,她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也曾被人赞叹一家有女百家求呢?

    林含瑛也见过赵姨娘所生的余燕雪几眼。这少女生得极像她母亲,却没有当年赵氏那般千娇百宠被娇养出来的气度,而是灰蒙蒙的。虽是明珠,却生秽尘,瞧着并不打眼。

    林含瑛生了恻隐之心,回头便取了银票给柔止,吩咐说:“我看那孩子虽然手头拮据,可对你是很上心的,你屋子里挂的她送的香囊,都是一针一线细心做出来的。咱们家不好插手余家后宅之事,旁的也就罢了,余夫人待手下人严苛,只怕那母女两个连看病的体己银子都拿不出来,到时候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你偷偷地将银子给她,说些场面话,圆过去,不要叫她面上难看。”

    如此说着,想了想,又多塞了两张,叫柔止路上看上什么只管去买,连着余燕雪的一块儿也给她买了。

    柔止乖乖收了,马车早早便套好了,她往马车上一坐,便吩咐车夫先去余家。

    这等放风的机会对姑娘们来说都很是难得,便是平日温柔沉默的余燕雪,今日也穿了身春水绿,那颜色极鲜嫩,衬得她肌肤细白,发髻上只坠了支珠光闪闪的银步摇,下头缀着成串的米珠,便是不动也有几分秀丽,愈发显出平日深藏不露的美色来。

    可她眼眶微红,显然是才刚刚哭完。

    柔止瞧着她,一时有些犹豫是否要点破,想了想,还是笑问:“燕雪姐姐,你答应我的香囊可做好了?”

    余燕雪便伸手给她,“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她女红做得极好,香囊上绣着几只洁白成群的兔儿在草坪上吃草,憨态可掬。柔止拿着香囊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笑道:“今日的味道又变了,这叫什么香?”

    “不过是些我秋季晾干的月桂,”余燕雪道,“加了些健脾补气的药材,你才出病中,用这个极好,一会儿叫你身边的白露青霜给你挂到帐子上去。”

    柔止知道她素来爱倒腾这些,想了想又问:“燕雪姐姐今日可准备了送给男子的香囊?”

    余燕雪一怔,旋即面上沁出些粉意,又递出几个给她,低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本来还想过会儿给你呢,你这小丫头倒是机灵。”

    柔止看着那成串的小香囊,有点诧异:“不是说——瞧见了中意的郎君,便抛香囊给他么?你准备这么多给我干嘛?”

    余燕雪望着美丽而不自知的少女,悠悠然道:“这你就不懂了,如你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不需要自己抛香囊,国子监里头的那些男弟子,只怕要一窝蜂地凑上来管你要呢。”

    柔止迟疑道:“那、那准备这么多的意思是?”

    余燕雪把香囊翻过来给她看,柔止一看,上头赫然绣了个大大的“华”字,她促狭地对着柔止笑,说:“他们若是来要,你就都给,这上头绣了你的姓氏,他们便不敢再去找旁人要了。”

    柔止眨了眨眼,在她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这是说让自己把那些人都据为己有的意思?

    “这不太好吧。”她觉得良心似乎受到了谴责。

    “没什么,”余燕雪鼓励她,说,“你慢慢挑就好了,这种时候,要是不够狠,那风头都要被宁秋露占去了。”

    她先头在学中几次见着宁秋露欺负柔止,心中很是为柔止不平,可她不过一个庶女,很难与宁家的嫡女叫板。

    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最好叫柔止直接把宁秋露鼻子都气歪!

    柔止有些好笑,又十分感动,看着手中这些香囊,想着以余燕雪的月银,要给自己准备这些,也不知贴了多少银子进去。

    她见丫鬟们都坐在外头,便放心地拿出了林含瑛给她准备的银票,塞到余燕雪的手中。

    余燕雪一怔,自然怎么也不肯收。这些银票的份额抵得上她与她阿娘一年的月钱,不是小数目了。她是真心喜爱柔止,做些香囊也不值得什么,哪里好占柔止这么大的便宜。

    柔止却轻声说:“姐姐,你莫推,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的姨娘近来生病了,你的嫡母不待见她,有些病拖着拖着,只怕要出事儿。今日也是我阿娘吩咐我把银子给你的,你带着你姨娘好生看病,等来日她病好了,再还我这钱,我定不会推辞的。”

    还钱自然是说辞,不过是好叫余燕雪更好地接受她的好意罢了。

    余燕雪对她的好意自然是清楚的。

    她这些年见过人情冷暖,自然也长了不少心眼儿,可每每见着华柔止,都觉得这般天真明媚的小姑娘真是少见,心下羡慕之余,总是想护着她这一份难得的天真。可是她自个儿尚且难以自保,对华柔止更加是帮不上忙。

    没有想到有一天,竟是这个小妹妹看破了她的窘境,赶着来给她雪中送炭。

    余燕雪怔怔地望着柔止,半晌眼圈儿又有些红红的,只是埋怨说:“你这人,平日瞧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头最是清楚,不过是装傻罢了。”

    她姨娘的病生得突然,房中的下人本就没一个贴心的,如今赵姨娘处连点个炭火,那些丫鬟们都偷奸耍滑,余燕雪好歹是府中的主子,赵姨娘却要被那些踩地捧高之人作践死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假不去学堂。

    便是今日这马球赛,她也不想去的,还是赵姨娘拉着她的手,再三叫她去,说今日城中适龄儿郎不少都去了,她的婚事如今被太太卡着,这马球赛已然是个难得的机会,余燕雪方才应了柔止。

    柔止便笑,说:“我知我这容貌招人,所以旁人来招惹我,我也就都装傻过去啦。你处处都护着我,我明白的,先前红袖看了你合的香,也说,都是名贵香材,我倒是想给你还些礼物,可是我手笨,要想表示自己的心意,什么香囊刺绣我是一概做不好的,就只好俗气一些。”

    余燕雪望着她,良久,方才叹道:“也就只有华夫人那般好心之人,养得出你这样天真可爱的性子。对旁人这般掏心掏肺,我若是个别有用心的,也不知道能害你多少回。”

    柔止眨着眼睛,往她身上一倒,嘻嘻笑道:“你才舍不得。”

    少女们闲话的这半日,马车已然到了京郊球场。

    柔止先下了车,回头去扶余燕雪,便听见身后有人傲慢地道:“我说是谁把你这小蹄子给带出来了,原来是华家姑娘。”

    柔止头都不用回,便知道说话的又是那个讨人厌的余燕景。

    她心下实在是有些生气,便也硬梆梆地怼了回去,说:“余二姑娘倘或照照镜子,便该知道自己如今面上的神情有多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