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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殊途

    林雪旷心底一阵阵发凉, 手指不由攥紧了身侧的椅子扶手,关节处颜色青白,倒好像捏紧了仇人的脖子一样。

    唐凛端详了他片刻, 说道:“没想到那个叫谢闻渊的小子……哦, 是这个名字吧,还真挺豁的出去的。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但他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下次,你替我跟他道声谢吧。”

    林雪旷冷笑了一声,本想说话,却在这时忽然察觉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喧嚣。

    他猛然抬头, 跟唐凛对视片刻, 而后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唐凛没有阻拦。

    这里的楼层极高,可以俯瞰一整片暗礁的据点,他赫然发现,竟然从好几个方向都涌进来了一批人, 情绪激昂, 似乎想要强行闯入。

    林雪旷骤然色变, 一转身揪住唐凛, 问道:“他们是哪来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问这些人啊。”

    唐凛没有在意林雪旷的冒犯,将目光看向窗外, 像是也在认真分辨:“嗯, 有玄学协会的, 还有各门各派自行派来的门人, 哦, 或许里面也会有你的谢闻渊……哦, 他是叫这个名字吧,我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放出风声,告诉了他们暗礁在这啊。”唐凛坦然地说,“这些人做梦都想要杀我,自然就来了。”

    原来惊喜倒是在这里呢。

    林雪旷原本应该愤怒的,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脸上僵了一会,反而慢慢笑了起来。

    “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林雪旷说,“彻头彻尾,一如既往。”

    唐凛的亲爹都没拿脏话骂过他,林雪旷这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唐凛并不理会,点了一支烟,低头深深吸了一口,又不疾不徐的吐了出来,问道:“还要继续骂吗?”

    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唐凛肯定没安好心,林雪旷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事情,只觉得浑身没劲,靠在窗台上,闭着眼睛将头偏到一边。

    他的脖颈从领口中露出来,雪白修长,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天鹅,诱得唐凛忍不住伸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但没用力,只是用手掌感受着其中血液与气息的涌流。

    “你这是在为谁生气呢?”唐凛慢悠悠地笑了笑,“担心谢闻渊?”

    林雪旷没说话。

    唐凛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很奇怪,你们之间这份……宝贵情谊到底是从哪来的。难道很小就已经认识了吗?可我没印象你的朋友当中有他。”

    林雪旷终于又转头看着他:“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唐凛噗嗤笑了一声,眼底却暗沉沉的:“我听巫方说你跟那小子在一块了,原本心里还不怎么信,你的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差到那个份上,现在瞧着倒是我高看你了……嗯,喜欢他?”

    整个房间里光影重重,显得诡谲而又暗沉,林雪旷的眼睛像是猫一样,盯着唐凛的脸。

    唐凛含笑催促道:“说话啊。”

    过了片刻,林雪旷呓语似的低声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唐凛打量着他未语。

    林雪旷道:“我说喜欢他,你肯定要杀了他,我说不喜欢他,你信吗?”

    唐凛失笑:“你这不还是不想让他死吗?”

    “人家救了我,我还要反过来坑人家,这么没人性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林雪旷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抓住唐凛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唐叔叔,我和你不一样,从来就不一样。”

    这句话倒是让唐凛顿了顿。

    他当初跟林雪旷的父亲按平辈算,不管怎么想,这声“唐叔叔”都是没错的,但其实林雪旷这样叫他的次数也不多,私下都是喊名字,只有在人前介绍的时候,偶尔叫几声叔叔。

    曾经是天真的孩童,现在也已经出落成了丰神隽秀的青年,岁月真是神奇的东西。

    但可能是两人年龄差距相对较大,唐凛又始终保持着盛年的强悍体力与敏锐精神的缘故,所以在他的眼中,林雪旷无论长得多大了,也始终还是孩子,稚嫩的令人生怜。

    “你跟我不一样,是因为你不在我的位置上,而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大分歧。如果某一天你坐在这里,就会知道,有很多事情,并无选择。”

    唐凛冷静地说:“我知道,你脑子里被那帮人灌输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但没关系,你还可以慢慢改。至于现在,如果不喜欢,就把眼睛闭上。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别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会让你舒服的。”

    林雪旷道:“你特意把这么多人聚集起来,就跟要一网打尽似的。”

    唐凛不觉低笑了一下:“你倒是真了解我。”

    他随手将烟扭断,拍了拍林雪旷的脸:“告诉你吧,我已经算好了合适的时间,准备将魂鉴取出来,再用七星雷火印打乱时间轨迹,击碎里面的命盘。如果成功,如果失败,让他们在魂鉴的威力下被碾碎,也算物尽其用。”

    他的目光深邃而冷酷:“从最初把魂鉴放在落伽山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旦到了今天这一步,玄学协会那帮人就是最好的祭品。”

    “至于谢闻渊……”唐凛的声音低下来,手掌扼住林雪旷的下颌,语气中带着些警告的意味,“他不来,我不杀他,他自己送上门来,你也别怪我,我可容不下这种挑衅。”

    林雪款猛地将头一偏,避开唐凛的手,紧接着将他将身体向侧一倾,左肩向着唐凛的胸口撞去,同时双手撑住椅子的扶手,方寸之间脚尖勾出,绊向唐凛的小腿。

    唐凛退步让开,伸手在林雪旷膝盖上敲了一记,顿时让林雪旷觉得腿上发麻,踉跄了一下,带翻了旁边的椅子。

    他伤还没好,这样力气一落空,整个人就向旁边摔了出去,头差点撞上茶几尖锐的一角。

    唐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住捞了回来,单臂箍着林雪旷的腰,旋身就将林雪旷扔进了身后松软的巨大沙发里。

    林雪旷摔的有点晕,躺在沙发上微微气喘,看着唐凛,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

    唐凛单膝跪上沙发上,双手用力按住林雪旷的肩头,把他牢牢制在沙发上,冷静地说:“你知道跟我闹没用。”

    林雪旷抬起手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

    “我知道没用。我曾经那么多次想要反抗点什么,但就是一回都没有用,不管面对着谁都是这样。”

    林雪旷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傲慢自大,一意孤行?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什么东西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不肯放下,不肯回头!”

    他的眼睛很亮,瞧着流光溢彩的,里面像是跳跃着两团小小的火苗,唐凛按在林雪旷肩头的手指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蜷了一下,肌肉不自觉地紧绷。

    他没有放开林雪旷的肩膀,也没有躲避对方拉住自己的手,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中间是前世今生不堪回首的岁月如流。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谁也没有想着要去开灯。

    林雪旷需要瞪大眼睛才能看清楚唐凛的脸,夜色像浓汁一样从身周荡漾开来,唐凛的面容晦暗不清,但林雪旷可以清晰地想到他此时的模样,深沉、傲慢、强硬。

    他觉得他们两人就像是泡在这夜的海洋中的两具死尸,渐渐地开始交融,腐烂,而后如唐凛所愿,变成同样令人憎恶的模样。

    曾经也是那样信赖和依恋过,又是什么时候,变得仇恨和想要逃离?

    如果说他的死劫来自于一场恶意的诅咒,那么这种贯穿生命的分别,就单纯只是那永远不可违抗的宿命了吗?

    林雪旷低声道:“你说,是不是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死别,要么生离。不光是他们,还有你。”

    唐凛俯下/身去看着林雪旷,他的眼神暗沉而阴冷,低声道:“你从不说这些。是因为谢闻渊?”

    林雪旷一口气也泄了,淡淡地说:“无所谓为谁不为谁,我只是不能理解你们这些人,也已经受够了。我很不明白,你干什么还不杀了我呢?杀了我之后,没有人再敢忤逆你。”

    他拉起唐凛的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来,你只需要轻轻这么一使劲,‘咔嚓’一声,我的脖子就断了。”

    掌下的脖颈修长而细腻,唐凛用手握着,忽然低声说道:“抱歉。”

    林雪旷极为诧异地看着他。

    唐凛道:“如果一个人不小心走错了岔路,或者误入了一个自己并不属于的世界,那么及时回头退出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我生于黑暗,长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