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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明月何皎皎

    这鹰羽毛上带着一股腥气,爪子和喙都很锋利,庆昌郡主掐住卢延的胳膊,惊声尖叫。

    卢延厉声呵斥,侍卫们纷纷涌上,但马车空间狭窄,一时乱作一团,马车竟然翻倒。

    有人情急之下将马车的车壁砍破,这时老鹰却从地上捡起了一条死蛇,拍拍翅膀飞走了。

    卢延摔的趴在地上,一个翻身利落跳出马车。

    他还算好些,庆昌郡主被人扶出来的时候,却已经钗发散乱,头发上甚至还挂着几片羽毛。

    她气急败坏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条路上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这回脸面可丢大了!

    车厢被人从马匹上拆了下来,破破烂烂地放在路边,卢延看了一眼车顶,厉声喝问道:“谁把死蛇放在马车顶上的?”

    这附近有恭王的一处私宅,他平时最爱捉未经驯化的海东青来亲自训练,刚刚明显是马车顶上的死蛇将那些破鸟给招来了!

    偏生恭王是当今皇上的叔父,根本惹不起,这个哑巴亏他们不吃也得吃。

    这一招真他娘的缺德!

    他呵斥过后,只感觉自己的双手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摔倒之时蹭破了掌心。

    曲长负方才的话突然间回响在耳畔——“卢世子,若我配,你便学狗在地面爬上一圈如何?”

    “曲长负!”卢延猝然怒喝道,“是他!”

    正暴跳如雷之间,只听不远处的路上马蹄声响,一个声音带笑道:

    “哟,这不是卢世子嘛?卢世子您好,今儿兴致不错,开场在这街头唱大戏呢?”

    说话的人是个骑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身穿一身玄色实地纱褂,面容英挺俊朗,正居高临下地向他斜睨过来,脸上是明明白白地嘲讽。

    宋太师之孙,现任从四品威远将军,宋绎,亦是曲长负的表哥。

    卢延没好气地说:“大概是在我姑母府上沾了晦气,马车坏了,让宋将军见笑。”

    宋绎“哈哈”笑了两声,笑完之后,脸色瞬变,刷刷刷三鞭子,劈头抽到了卢延的身上。

    卢延猝不及防,捂住脸上的血痕怒道:“宋四,你疯了是不是!当街殴打王府世子,你不怕被弹劾吗?!”

    昌定王府和宋家的护卫们剑拔弩张地相对,宋绎提起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踏碎了昌定王府本来就破烂的马车。

    “弹劾?哼,本将军还要参你口出恶言,诋毁朝廷命官呢!”

    他的眼神阴沉,冷冰冰地说:“我警告你们姓卢的,若是再敢跟我表弟过不去,我拼着挨罚,见你一次,揍你一次,谁先死,谁算完!”

    说完之后,宋绎也不管卢延是什么反应,又冲着庆昌郡主冷笑一声,提缰道:“走!”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其实宋绎心里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确实有些嚣张,可他就是想让卢家的人当街没面子,省得他们觉得曲长负没娘好欺负。

    他记得曲长负小时候是很爱笑的,有回在太师府的院子里摇摇晃晃地学走路,结果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腿上,摔了一跤。

    宋绎当时被吓了一跳,可这孩子傻呼呼地坐在地上,也没哭闹,反倒笑着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叫他“四表兄”。

    他看起来那么小,穿了一身红色的小袄,上面绣着金色的福字,有点偏瘦,但是小脸白白嫩嫩的,可爱的要命。

    自己便弯下腰,笨拙地将他抱了起来。

    而到了曲长负十一岁那年,上尧之乱发生,他与家人失散,十三岁才被找回来,从那以后,性情便冷淡了许多。

    这一直是宋绎的心病,他到现在也不清楚那两年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听闻表弟竟主动去参加宫宴了,宋绎原本欣喜异常,但紧接着便得知卢延出口伤人之事,他实在没忍住脾气,抽了姓卢的几鞭子,倒也爽快。

    他在前面的巷子口下了马,把缰绳甩给侍从,脚步轻快地向着宋太师府走去,正见到府门口的石狮子边上站着两个人。

    左侧那位穿着蓝衣的青年转头看过来,宋绎见到他的面孔,倏地一怔。

    他脱口道:“兰台?”

    “兰台”是曲长负的字,取“兰台之才,寓情多思”之意,正与他的名字相对。

    宋绎刚还惦记着明天去看他,没想到转眼就看见人站在了自家门口,惊喜实在来的太突然。

    曲长负笑了一下:“四表兄。”

    宋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一把握住曲长负的胳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声音里的喜悦几乎遮掩不住:

    “这可真是贵客,难得我们家表少爷肯出门走亲戚了!外面风凉,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快跟哥进去。”

    他看见丞相府的马车和随从也都在不远处等着,曲长负面前这人却是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衣裳敝旧,看起来有点寒酸。

    他身后背着一个书箱,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长相倒是颇为温润清朗,令人见而忘俗。

    “这位是?”

    曲长负轻描淡写地说:“一个穷酸书生罢了,刚刚落第,想来找小舅毛遂自荐,实在不自量力。”

    他将自己手中那本册子掂了掂,凉凉道:“法令新旧相陈,重小节犹过,小有不如既辄行退难,何解?不碍刑名者,以贿赂放行,何解?此书无用,拿回去罢!”

    曲长负措辞毫不留情,说完之后随手将那本册子一甩,扔到了宋府前面空旷的街道上,可以说轻鄙之极。

    那书生的目光从头到尾只盯着曲长负的脸,竟似脾气极好,就连这样都不气恼,反说了句:“您说的是。”

    宋绎简直都有点同情他了,但既然曲长负看起来不太待见这人,他便也没说什么,要带着曲长负进府。

    书生去捡自己被扔掉的书册,借着这个姿势,悄悄侧头,看向曲长负离去的方向。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终于、终于又见到他了。

    他还是这样表面刻薄,但苏玄知道,自己回到破旧的家中,便会发现床底下藏着一匣金。

    他上辈子用了很久才体会到对方冰冷背后的好意,并沉迷于那如履薄冰一般的温柔。

    这个人啊,即名长负,何必多情?

    苏玄没有像上一世那般将书册撕的粉碎,而是藏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