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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承幌通晖

    上船之前,赵松阳没有想到计划会这么快被对方揭穿,也想象不到,这人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尊贵。

    只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动手罢了。

    争也就争吧,混江湖自有混江湖的规矩,叶怀遥本来没打算管。

    但此时眼见他们居然连这么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也不放过,便摇头叹气道:“故意给我找事,这就过分了。”

    话音出,他指间虚影一闪,那要劫持陶离纵的人猛然感到手腕剧痛,一松手就把对方重新扔到了椅子上,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一根普通的木筷穿透了他的手腕。

    他还来不及将筷子拔/出/来,耳畔飒然作响,竟是一道剑气卷来,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

    陶离铮在船舱外面冷冷地说道:“该死!”

    说话的同时,他五指一划,剑气直接化作一道防护的结界,护在陶离纵周围。

    他临危不惧,以一敌多,竟是悍勇无伦,眼看陶家其他忠心的弟子已经纷纷赶来,赵松阳那边大势已去。

    陶家这边惊心动魄,玄天楼的一对师兄弟袖着手在一边看热闹,展榆还冲着叶怀遥点评道:“陶二虽然有些少爷脾气,但倒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功夫也不错,我看倒跟湛扬有些像……”

    他说到一边,叶怀遥忽然道:“听。”

    展榆微微侧头,神情一凝,在兵器相交的嘈杂打斗声中,隐约捕捉到了一阵琴声。

    琴声幽微舒缓,颇有种曲高和寡的清淡之意,穿透力并不强,因此之前无人注意。

    只是随着琴弦拨弄,乐调传出,其中所带的真气也随之迸现,在湖面上一层层扩散开来。

    琴音之外,另一个方向还有筝声响起。

    筝音本来就比琴音短促高亢,再加上拨弦人弹奏甚急,却隐隐带着千军万马,血漫黄沙之感。

    展榆道:“湖上有人在以乐器斗法!”

    而且听起来,两边的修为都不低,一边如同高山流水,潺湲不断,另一边则是沙场征战,豪气万千,不相上下,激烈异常,其中更是蕴含极为庞大的灵息运转。

    若非展榆和叶怀遥都不是普通人,这样凝神细听,早就已经神魂受创了。

    叶怀遥目光一凝,站起身来,还不忘回头对逐霜说了一句“你就待在这里,不用怕”,跟着才快步走出船舱。

    他们的座船都是加持了法术的,周围没有了普通人便越行越快,说是能够日行千里都毫不夸张。

    此时,这画舫已经顺着连接湖水的河流一直驶到了另一片海域之上。

    外边起了雾,白茫茫的烟气缭绕,遮盖了水面,这么一看,整条船就好像在云海中穿行一般。

    雾气中灯光水影朦朦胧胧,看不清背后所藏的是哪路英雄。

    叶怀遥一出去,便见到陶离铮站在外头的甲板上。他刚刚在及时赶来的下属们援助下,拿下了赵松阳以及他的同伙,此时满头满脸都是血污汗水。

    他本来不大在意,但转头看到叶怀遥,见对方华服翩翩纤尘不染,就也莫名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陶离铮伸袖子擦了把脸,这才说道:“刚才,多谢你了。”

    叶怀遥转头冲他一笑,因为周围嘈杂,他也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更显语音清朗:“好说。为了府上名厨,这忙也不得不帮啊。”

    忽聚忽散地白雾将月光水色滤了一层,晦明不定,点点星光艰难地挣扎而出,碎金一样停栖在他的发间襟上,海风浩浩,将远处激烈的琴音送来,也拂动人的身形翩翩欲飞。

    叶怀遥在雾气与光影中这回眸一笑,简直仿佛昙花盛放般明艳动人,叫陶离铮刹那间竟然恍惚。

    他定定地看着叶怀遥,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撞击着胸膛,随着远处拨弄的琴弦一起躁动。

    陶离铮觉得自己一定见过这个人,但是什么时候,难道真的是梦里吗?

    或者此刻的场景美好如斯,盖因为现在才真的是一场梦?

    静默之间,只听琴筝荡荡,音韵回旋。

    展榆也从船舱中走出来,说道:“师兄,你身上有没有带笛箫一类的乐器?这两个人战势胶着,已经停不了手了,这样下去,咱们没事,旁人可受不了。”

    他说着看了陶离铮一眼:“你瞧瞧,陶二公子修为不差,现在眼睛都发直了。”

    陶离铮:“……”

    算了,就当是这样吧。

    叶怀遥自认为是个武夫,平时调琴弄箫太影响他打打杀杀,听展榆问起,说道:“这还真没带。”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没事。”

    此时琴箫之声争斗愈发激烈,他找准了一个空子插/进/去,抬手扣舷而歌:

    “春日迟迟兮桑萋萋,红桃含夭兮柳舒荑。

    明月皎皎兮天濯彩,弈弈沧浪兮漫宿奇。

    君不见吾行良辰兮,念衷情之乱离。

    漾扁舟于陶嘉兮,分袂不以之引星极。

    慷慨兮不发相思乎,惆怅兮莫道怀弥……1”

    歌声朗朗,行云流水一般穿到了琴声与筝声的夹缝之间,双方你来我往的杀气受此缓冲,竟然为之一窒。

    歌声中几分酒意疏狂,潇洒随意,毫无争胜凌人之心,却轻易地化解了琴音中扰人哀思的寂寞,也冲淡了筝曲里杀气横溢的锋芒。

    方才琴与筝的争斗,宛如使人置身于两军争斗的夹缝之中,血气盈鼻,惊沙扑面,命如累卵,身不由己,因而心神散乱,气血逆行,若是定力稍差,不注意走火入魔,更是有着性命之忧。

    但叶怀遥的歌声却完全不同,虽然同为以乐律争斗,但那意气风发的歌唱,宛若将眼前的枯骨黄沙化作了春华烂漫。

    身侧草薰风暖,头顶万里星天,白云飘絮,辽远旷达。

    人在其中,也不由抖落一身凡俗事,只是去笑,去跑,广阔天地尽归一人,山峦云絮尽归一人,亮灿灿的阳光与随之和声的风尽归一人!

    琴声与筝声依然在弹拨,然而其中的攻势已经被悉数化于无形之中,周围人人屏息凝神,静待着这场精彩的战局画上最后的尾声。

    筝曲杀意减弱,逐渐淡去,那阵琴音却一个划拨,变了调子。

    抚琴之人怕是对叶怀遥又惊又赞,这琴音一转,竟然随着叶怀遥的歌声而奏,似在表达善意。

    展榆笑道:“师兄,人家那是想结识你呢。”

    叶怀遥也一笑,停了下来,道:“我是谁想结识就能结识的吗?不唱了。”

    展榆忍不住笑起来。

    筝声已经收尾,琴音徘徊片刻,眼见得不到回应,也只好怅怅轻拨几下,拖出余音袅袅。

    有人高声问道:“敢问是哪位高人到了?何妨现身一见!”

    展榆一听这声音,笑意就收了,这才明白叶怀遥方才之所以那样说,只怕是已经听出了来的人是谁。

    叶怀遥微微一笑,回道:“月色如许,玄天楼欲在此消磨良夜,无关之人且往他处去罢。”

    对方的琴音又是凌乱一拨,似乎极为错愕,海面终归静谧。

    而就在一切都沉寂下来的那个瞬间,展榆周身忽然涌起一股玄之又玄的感受。

    他脸上笑容未歇,已猛地抬起手来,一把将身边的叶怀遥拽住,脱口说道:“不对!”

    他目光盯准了静默如渊的水面:“师兄,是刚才那股邪气!”

    一语方出,蓦然间彻骨寒意迫人而来,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在海面正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流,声若雷震隆隆。

    昏暗的光线下,叶怀遥、展榆和陶离铮同时感到身边仿佛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一滑而过,浅淡到几乎能够让人忽略的邪气一飘,径直向着甲板上昏迷不醒的陶离纵缠去。

    展榆和叶怀遥同时心道:“来了!”

    陶离铮跟陶离纵离得最近,虽然没察觉邪气,但也能感受到有东西靠近,凭着直觉挥剑一砍,直觉自己的剑刃仿佛砍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上面,忽地金光大盛。

    借着这光亮,几个人瞬间看清,那样扑过来的东西竟像是一具赤/裸的女人身躯,浑身皮肤雪白,容貌生的极美,只是黑发飘散飞扬,便给她增添了十成十的鬼气。

    陶离铮在雷鸣般的轰隆水流中大声怒吼:“兴风作浪的妖物,可算是抓着你了!”

    他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穿没穿衣服,口中默念咒文,反手一把符箓挥出,大喝道:“出锋!”

    符箓形成剑阵,半点情面都不留的就刺了过去。

    女人发出娇笑,身形一飘,竟然脱离包围,赤手去抓陶离铮的剑锋。

    此时海面上波涛滚滚怒旋,水花四溅,船只不住晃动,陶离铮和不知名的诡异女子就在甲板上斗法,两人身上都是水滴与雾气,场面奇幻莫名。

    其他船上的人简直都看的傻了,有的陶家弟子情急,想要冲过来增援,可是大海就像被煮沸了一样,水柱一道跟着一道冲天而起,让人很难在海域上空御剑下落。

    恐怕在这场突然发生的变故当中,最高兴的,就要数赵松阳了。

    他与陶家庶子勾结,意图谋害陶离纵和陶离铮兄弟,这已经是必死的罪名,被陶离铮封住经脉灵力之后再也无计可施,只能死狗一样躺在甲板上任由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