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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横波花底

    叶怀遥倒是挺坦然:“君子信诺,既然合作,自然便不能相互猜疑。”

    他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为君阁主解惑,你是否也能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呢?”

    叶怀遥刚才询问十八年前瑶台坍塌,是否为君知寒设计,这回君知寒倒是没再找借口推脱。

    他遗憾道:“不错。可惜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没有达成预期效果,令我非常遗憾。幸亏二位并非凡俗之辈,十八年后又重新回来了。不然君某只怕是要抱憾终生。”

    他所说的小小偏差,恐怕就是指容妄和叶怀遥之间因道侣法印而发生的这场意外了。

    叶怀遥心里一虚。

    这意外当中的“具体情形”,他觉得君知寒应该是看不见的,因为如果及时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就不会出现他所谓的“偏差”了。

    但是事情总有万一,这人此刻已经无所顾忌,要是当真知道了什么,在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叶怀遥不怕别的,就怕他师兄燕沉先被给气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容妄一眼,却见容妄也正瞧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遇,容妄像是洞悉了叶怀遥的想法一样,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像是在说,不用怕,有我呢,不会让这人胡说。

    他这副表情,让叶怀遥心中稍定,又觉得知道就知道吧,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问了下一个问题:“那请问君阁主,是否也跟我有仇?”

    虽然君知寒口口声声针对容妄,所作所为也都是设局坑他,但每回都能恰恰好地将叶怀遥给一块卷进去。

    这要说是巧合,叶怀遥觉得自己真就得去庙里多捐点香火钱了。

    ——他人品应该还没那么差吧?

    君知寒目光一晃,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个瞬间显出些许茫然。

    这是他头一回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很快,君知寒便用一种十分坚决的口吻说道:“我跟你,自然是没仇的。”

    他看了叶怀遥一眼,又补充道:“但我有其他所求。”

    叶怀遥莫名的也有些紧张起来,觉得很想知道那个答案:“什么?”

    君知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微笑,却不再肯说话了。

    见他如此,燕沉便道:“不如先将人押起来吧,容后处置。现在有不少伤员需要救治,万法澄心寺中的大火刚刚被灭,损毁物品也要一一点数。这些玄天楼可以帮忙。”

    他说的也是当务之急,戒玄大师含笑道谢,取出随身的金刚宝杵,口念法诀,向着君知寒一抛。

    金刚宝杵化成了一副枷锁,扣在他的身上。

    在那一瞬间,君知寒的身子一沉,双膝不明显地微曲,将地面的泥土上踩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但随即,他就面色如常,重新站直了身体,傲然而立。

    其他不明端底的人只见君知寒的行动被限制住了,并未看出其他异常。

    但叶怀遥却知道,那副金刚宝杵化成的枷锁足有几千斤之重,要是换了别人,直接被压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也是有的。

    君知寒能直挺挺地站在这里,显然不光心性坚毅,本人的性格定也是极端骄傲的,不肯有半点示弱于人。

    戒玄大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概觉得如此人才不行正路,脸上颇有惋惜之意,摇头宣了声佛号,转身去了各位僧人那里,一一验看他们的伤势。

    容妄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本来不打算理会。但犹豫片刻,却也跟着朝僧人们走了过去。

    他路过君知寒身边的时候,君知寒突然道:“魔君。”

    容妄停步,侧目扫了他一眼。

    君知寒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万法澄心寺,其实是你烧的吧?”

    方才先是僧人们出事,紧接着又寺庙着火,众人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

    但唯有君知寒知道,放火这件事,并非他的手笔。

    只是现在那么多罪行都认下了,此时抗辩也没人会信,所以他只能硬吃了这个哑巴亏。

    容妄挑了挑眉,轻描淡写:“是。”

    君知寒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容妄道:“君阁主可莫要怪我,本座方才已经提醒过了。不是你栽赃我,而是我栽赃你。”

    他微微一笑,故意气他道:“多谢你帮我创造机会。”

    君知寒倒是不急不恼,又问:“为何要这样做?烧掉万法澄心寺对你有什么好处?”

    容妄漠然道:“不该动的心思少动,想想自个还能活几天比较重要。”

    他说完就再不理会君知寒,径直向着戒玄大师的方向走去。

    到了近前,他道:“主持。”

    虽然知道一切并非他所为,但容妄毁掉佛像,震翻澄心寺正殿,而后又将众僧收魂,造成他们诈死的假象。

    这一番手段如同霹雳雷霆,同样给众人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因此见他过来,不少僧人都露出了或防备或警惕的神情。

    戒玄大师却是神色如常,面带和蔼笑意,双手合十说道:“请问魔君何事?”

    面对他的询问,容妄亦无攻击或者嘲讽炫耀之意,彬彬有礼地稽首还礼,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递给戒玄。

    他说道:“这些僧人身上的伤势,多少与我有关。这瓶中是芜花清风露,混入水中服下,可以养魂镇魄,赠予主持罢。”

    容妄的语气很是平淡,神情间也没有半分歉疚,但他的这番好意,已经如同太阳打西方升起,夏日里天降暴雪一般的稀罕和不可思议。

    之前与容妄激战一场的戒相就在旁边,他功力深厚,此时状态已经恢复大半。

    虽然已经知道中间多有误会,但戒相向来嫉恶如仇,深恨魔物,再加上之前战斗中也被容妄得罪的不轻,此时半点不信他能安什么好心。

    他忍不住说道:“主持师兄,万不可轻信奸人之语,依我看这瓶中之物多半有毒。还是谨慎为妙。”

    容妄将眉梢扬起,刚想说爱吃不吃,戒玄却微微一笑:

    “戒相戒相,何以着相?岂不闻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以人魔区分善恶,以往日之恶抹除今日之善,皆是妄念虚言。”

    他语气慈蔼,只是谆谆教导,丝毫听不出来责备之意,却将戒相说的面红耳赤,不敢再行辩驳,讷讷道:“是我错了。”

    戒玄冲容妄说道:“多谢魔君赐药。亦望魔君尽无尽意、解无缘缘,早日得法。”

    换一个人跟他说这番话,容妄多半就会一句“我本为魔,何来法度”顶了回去。

    但这位戒玄方丈的身上,自有一种灵澈柔和之气,真正得道高僧的悲悯善意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让容妄虽不赞同,但心生敬重。

    他略作一默,说道:“多谢主持开解。”

    戒玄可不知道容妄前来赠药并非突发好心,而是惦记着那个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心上人,不想让对方因他名誉受损或者为难。

    他只觉得对方虽然是魔君,平日作风酷厉,但竟难得的存了一些善念,十分不易,因此顿生好感。

    戒玄观容妄面上隐带不足之意,似有心结未解,因而才忍不住出言点化。

    两人对答之后,容妄从一干僧众之间离开,忽然理解了叶怀遥为什么在离恨天中的时候会感到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