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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山岚唳(三)

    染血的白瓷片被丢上黑木盘,修长五指在灯下莹泽如玉段,掌心、指腹数个破口淌下细细血线,淌过几处凸起的骨节,流到腕间,将他的一只手割得破碎。

    这只手浸入清凌凌的水中,拨弄着,像拨弄往日他扶起调试的琴弦。

    浑然不顾血丝缕缕散开,针扎一样密密的刺痛越加嚣张地刺进那些破碎的伤口。

    直搅得一盆干净的水脏成朱砂滤过的。

    终于,他玩腻了这自虐的游戏。

    侧头望向屋外,门扇轻轻地在晃,外头是万丈流风,树梢顶上一轮弯钩,月辉落在院前,结了一地霜。

    四下阗静,却有一片,鲜艳的衣角。像不知何时焚起的火焰,在这黑透冷透的夜里,扎进了他的眼。

    她坐在墙头,俯下身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几圈,定在他唇角的破口,喟叹一声:“真是可怜啊。”

    夜色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暗,逢月庭里经年不变的高墙竹声,所有事物都是熟悉的。她也是熟悉的。

    但是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所以是梦。

    既然是梦,就无所顾忌了。

    他伸手扯上她的裤脚,抓住了那片火焰,望着她说:“我没有办法了。”

    她看他一眼,浅色的凤目里满是事不关己,随口应道:“哦。”

    这一声,就解了他眉上千番愁绪,他轻笑一声:“你果然会这么说。”

    这一片灼烧的火焰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

    入目生温的,不可触碰的。

    间或坐在船波乱荡的窗前,一腿支起,一腿垂落,膝盖往下的那一截收至精巧脚踝的美妙弧度,就在裂开的赭红袍裾处露出,惬意轻晃。

    间或出现在他的床边,撑颐小憩,闭上了那双流光四溢的眼睛。于是,从她鬓边落上他指间的一缕长发,就可陪他捧书读过半晌闲暇。

    哪怕不及旁人心肠慈善,在随心所欲的梦里,他到底是个守礼人。

    ——

    今安在日月更替的熹白中回到定栾王府。

    府院里经历一夜的惨烈洗礼,干戈横乱,空气中弥漫着未消的血腥味。

    在这一夜间,燕故一揪出了数个细作。有的是这次猎场有直接干系的,有的是连带暴露牵起的。

    瞧上去,有几张已经看了两三年的面孔。

    面如死灰地低着头颅,其中一个犹自挣扎着唾向今安。

    “妇人之仁,沦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任人宰割,毫无志气,不若把你的位置让给其他人当!”

    卫莽当即一脚踹上去:“放你娘的狗屁!”

    那人被踹得眼歪鼻斜,侧头呸出口中血沫,往日恭敬的一双细眼爆出狠厉:“难道不是吗?我们跟着她从北境来到王都,吃了多少苦头,本想能挣个高位一辈子富贵,结果损兵折将到头什么也混不上,还落得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你有没有良心?扒开你自己被屎糊了的脑子,好好给老子想一想,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把你从那一堆尸山里带出来的?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王爷救你,哪有你今天在这里叫嚣的份!当初怎么不让你死个干净!”

    卫莽快气疯,上去几脚踹得人埋头吃灰骨头乱响,被燕故一拦住。

    男人混不在意地笑了几声。能做出这事,他早已将自己得到失去的掰扯个干净,问心无愧地:“我自然是记得。可我这么多年的尽忠职守也尽够了!”

    “你错了。”这一句止了两人间的纠缠。

    今安走到男人面前,看着他道:“你这三年的尽忠职守,可不是平白无故给本王的,你换来的是正四品武校尉官职,还有你家人一世的衣食无忧。”

    哪有人能占尽这世间一切便宜呢?

    坐在高位时,一切恭维效忠呼拥而至,捧上的赤诚义气多得随手拈看都是夺目生辉。

    而当从高位跌下后,光明褪去后的阴影一定便会反噬。

    已经比她预想中的好上许多了。

    对上她漠然的目光,男人原本一直倔强扬起的头颅慢慢低了下来,他垂着青肿眼皮,满腔意气好似在这冰水浇头中冷却消散了。

    他不是不念恩,但是人往高处走。他在这里看不到前路,争和不争一念之间,逐利的天平为他背叛加上了一点尺码,然后就走到了这一步。

    “本王很佩服你的勇气,却也惋叹你的愚蠢。你若是真的聪明,就该藏得更久一点、深一点,等到本王对你完全信任,什么不是你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