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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陈安反问:“什么叫有没有意义?”

    江李撇开头懒得再看他,烦躁的情绪让他下意识地摸出一根烟,直到熟悉的烟草味道窜进肺腑,才令他心绪有了几分安定。

    然而短暂的情绪缓解并没有什么作用,跟陈安打完一轮太极,江李什么也没承认。不知道这是不是已经算作无谓的挣扎,从陈安当时说出那句“一类人”开始,他就已经心中有了几分预料,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却没想来的这么快。

    这段时间江李没登录公司的内部交流网,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甚至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已经传的公司人尽皆知了,他很诧异陈安能说出“汉城一高”这个名称,因为自从他转学后,无论在哪需要填写高中毕业院校名称,他都是写的与刘震舒莹莹相识的“汉城四高”。

    现在的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去梳理整件事情,最好再冷静地想出一个处理方式,不让自己的处境那么难堪。

    最后落得跟高中时一样的下场。

    江李几乎是贪婪地轻嗅着空中白烟:“这事应该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你说什么?”陈安拧起了眉。

    “你自己心里有数。”江李看着陈安脸色骤变,索性不再与他交谈,径直路过他,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室外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住。江李站在门口,清瘦高挑的身躯孱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却仍然微微挺直了背,期望为自己穿上一身脆弱的铠甲,他神色平常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的人都匆匆收回了自己探究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他才轻不可微地呼出了一口气。

    极力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出了公司,却只觉得身体干渴的不行,脑子一片混乱,只能一路浑浑噩噩的朝医院而去。

    路过大厅时,江李始终还是觉得适应不了医院里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几欲作呕,只想掩鼻匆匆走过。

    一辆救护车却突然响着笛呼啸着驶进医院,一群神色急切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地推着一个担架朝手术室奔跑。

    “让一下!让一下!”

    “急诊!急诊!”

    江李被人群拥挤着碰撞了几下,他无力地捂着被撞的地方朝那处无意间看去,只看到路过的担架上女人的手腕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却仍然疯狂地涌着鲜红的血,浸透了手腕的那块纱布,仿佛一张猩红的网,死死钉住了他整个人。

    江李瞬间只觉毛骨悚然,浑身血液仿佛凝住,脑中零星地闪过几个画面,他怔愣地顺着女人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望去。

    一个满脸大汗的女孩从门口冲了进来,却无力地扑坐在大厅中,颤抖着身体低头不住地呜咽。看着眼前的情景,江李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不得动弹,跪坐在地上女孩的身影仿佛有了重影,而他甚至能透过无菌纱布□□裸地看到方才那个女人手腕上的割伤,脑中是不断的轰鸣声,鼻间的消毒水味道越来越重了,重到他难以忍受,似乎与记忆中的味道渐渐重叠,还带了丝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妈妈呜呜。”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脑海的最深处仿佛有齿轮在转动,那些尘封着不愿回想的苦难回忆尽数涌现,肆意妄为地盖在他的眼前,他的身体微微颤栗,试图竭力无视眼前无穷无尽的红。

    可是铺天盖地的,他无处可逃、亦无处藏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些血扑向自己的位置,吞噬自己的身体,碾碎自己的骨头,将自己不留痕迹地扼杀在了这一方天地中。

    意识逐渐模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急促,恍惚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狂风将一把沙卡在了他的喉咙中,迫使自己极力地发出声响,他喃喃道:“妈”

    熟悉的场景仿佛精准复刻。刹那间,他终于明白,逃了这么多年,躲了这么多年,上天又要来罚他了。这些年来他在旁人面前,尽力粉饰的太平,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崩塌。

    眼前终于一黑,身体朝下不顾后果的重重倒去。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朝他匆匆奔来,随后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极度有安全感的怀中,感受到那人结实有力的臂弯紧紧地扶着他的后背,他无助漂浮在半空的灵魂才终于敢落地,一丝冷香穿过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间,他极力地想睁开眼看清那个人的脸,整个人却已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炸开的往事在脑中横冲直撞,方才的情景被一幕幕的重播,同母亲去世的那天一模一样。然而他第一个清晰记忆起的却不是母亲死去的那天,反而是自己八岁的一天,父母离婚的那天。

    那天正值盛夏,天气很好,父母亲却都没有去学校接他,他只好自己乖巧的跟老师说了再见,顶着阳光蹦蹦跳跳的自己找着回家的路,炽热的光透过树荫落下斑驳的影子,他贪玩的一个接一个踩着那些影子,跳得气喘吁吁,又十分高兴躲过了烧人的太阳,跳过了晚霞与落日。

    回家的小江李看到路边有个小朋友在哭,看到那个小朋友哭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小江李巴眨着眼睛陪他坐了好一会,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他把身上最后一颗糖给了那个哭泣的小朋友,希望他不要再哭的那么难过。

    白天正式落幕,他才随着一轮皎月回到了家,却在家门口止住了脚步,小江李听着屋内仿佛要穿破耳膜的激烈争吵和尖叫有些疑惑。他很害怕,所以不敢靠近,只好在门口懵懂地坐着,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小江李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明明都在家却不去接他呢?

    他走了好久,也坐了好久,都有些饿了。他想吃妈妈煮的甜甜的小汤圆了,摸着瘪瘪的肚子,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试着垫脚去够门铃。

    他记得妈妈曾经告诉过他,如果去别人家里做客,要先有礼貌的按门铃来提醒主人,得到允许之后才能进别人的家里。

    可是门铃好高,他都把书包垫到脚下了,但还是怎么够都够不到。于是他很沮丧,只好轻轻的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门内的争吵声瞬间像按了停止键般戛然而止,有人脚步匆匆的来开门,他听不出那是谁的脚步,只好安静乖巧的等待着,随着门锁转动的声音,屋内的光透过门缝照在他的脸上——他看见了一个满脸泪痕面容憔悴的妈妈。

    原来那是妈妈的脚步声,他想。

    接着他还看到了衣衫不整地坐在沙发里正在沉闷抽烟的爸爸,以及一片狼藉堆满了碎片的家。

    原来爸爸和这个家成这个样子了,他想。

    小江李看到了妈妈眼中的红血丝,朝僵立在门口的母亲怯生生地说:“妈妈我够不了门铃,不是故意不按的。”

    母亲方才猛然回神,蹲下抱住了他,他感觉到母亲环着他的手轻轻地颤栗着,他肩上的衣服好像被打湿了,耳畔是妈妈小声的呜咽声。

    也是在那夜,夜半时分他被突然惊醒,努力睁大的眼睛透过门缝看到爸爸妈妈两个人还在争吵,又或者只是妈妈一个人的发泄,明明一向很温柔的母亲,为什么那晚会像疯子一样砸东西,而且还哭得那么伤心,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和歇斯底里。

    他感到了一丝本能的害怕,却又无助而迷茫。

    他懵懵懂懂听到妈妈不停的数落着爸爸,口中不断重复着一个他从来没学过的词汇,他有些好奇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可是八岁的他不敢问,他甚至听不懂爸爸妈妈究竟为什么吵架。

    于是他只能一字一顿的,小声的复述出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三个字:

    “同、性、恋。”

    是什么意思呢?

    不愿醒来的昏迷适合回忆往昔旧事,也适合做痴心妄想的大梦。

    经年种种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慢慢闪过,他又梦到了高中。

    2007年6月10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看到了一个大蛋糕

    可是它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妈妈为我端来了另一个

    她没有提那个蛋糕

    于是我也乖巧的没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