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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没想到是长大


    “去年你想找出进入封印室的人,行动太粗暴了。”夜蛾说,“确实找出了一些内奸,但也惹到了太多人。他们本来就自成一体,不管动谁都会有危机感,都会团结起来反击你的。”

    “陌生人走进协会来杀人,他们没有危机感。我清理一下虫子,反而有危机感吗?”

    “发这种脾气也没用。何况,你当时也像是会杀人。”

    “冤枉人了吧,我还不够温柔可亲吗?”五条悟像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说,但他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冷静如石雕,确实和“可亲”相去甚远。“行吧,还有呢?”

    “说高层有内奸,我也这么认为。”夜蛾说,“但调查没有结论,可能是我也达不到的程度。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让我有点担心。”

    五条悟在椅子里又转了一圈。

    “年初想把忧太送出国去。”他说,“结果这孩子说舍不得同学,忍不住心软了一下。”

    “为什么?”夜蛾问,然后他表露出一点震惊,“你是觉得他们在针对你吗?”

    “应该说’终于来了’吧。”五条悟平淡地说,“去年我脑子清楚的时候,偶尔也想过一下:为什么要对小觉下手?总不会是单纯地想看看最强失败的脸吧?”

    夜蛾动一下,没说话。

    “小觉是针对我的’武器’,大家都这么认为。”五条悟说,“之前我也想过,如果有人得手了,为什么除了乱杀人之外没有别的动静。到现在也明白了,因为对方只得到了一半。”

    当他说“一半”的时候,修长手指按住了座椅扶手。有一会儿夜蛾心想那椅子多半是不能用了,但他松开手时,扶手完好无损。

    “所以你想说什么?”

    “校长,”五条悟用被遮住的双眼望着古旧的天花板,“你觉得我是适合领导别人的人吗?”

    “不是。”夜蛾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添乱就不错了。”

    “专门负责杀人怎么样,你们去做剩下的事?”

    如果有咒术世界的其他旁观者在场的话,可能会震惊于这句表现随意的发言里暗藏的杀机。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负责教育下一代保护人类世界的夜蛾正道,似乎都应该表达劝阻的意见才对。但是这位校长用波澜不惊的声调对他离经叛道的学生说道:“可以试试。”

    “但是悟,”他又说,“你喜欢做那样的人吗?”

    五条悟“哈”了一声。

    “这个糟糕世界的命运交给’我喜欢’,是不是有点沉重啊?”他抱怨说,坐直起来,又盘腿在椅子上,“太把自己的爱好当回事了吧?坐在什么台子上,听到有人叫的时候就伸手’嗖’地一下把指定的人干掉,就不能给一个那样的工作吗?”

    “你要是愿意的话,一直可以做那样的工作。”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术式的隔音是单向的,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是在里面能毫无障碍地听见外面。阳光穿透窗子照进房间。几尺外的走廊上站着你,双手搭在木头栏杆上,随着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有些无聊地敲着鞋跟。

    然后因为看见一只白鸟扑棱着穿过树荫,发出轻轻的“呀”的一声。

    “好吧。”又等了一会儿,夜蛾说,“下一步怎么做?”

    “我果然是个一点委屈也受不了的危险分子啊,总有一天会因为任性导致世界毁灭吧。”五条悟悠悠地说,站起来把手插在衣兜里,夜蛾严肃地望着他,他用脚把转椅踢回桌子对面。

    “维持现状吧,校长。别的事我会处理的。”

    五条悟走上走廊,你看他一眼,扭头往前面走去。

    “还在生气呀?”他跟上来说,“叶子掉到头发上了。”

    你不由伸手摸一下,并没有。

    “老师,这样真的会被讨厌的。”

    “原来现在没有被讨厌吗?意外之喜啊。”他说,两个人走到回廊尽头,你在栏杆旁边,他伸手轻轻在你前方碰了一下,“今天为什么不高兴,说一下嘛。”

    其实现在已经心平气和起来了。与其说是生气,其实是有点沮丧。你双手搭在栏杆上,轻声说道:“老师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小孩子。”

    “说实话吗?”

    “……那不要了。”

    “不行啊,说好了订购的是实话实说的五条悟啊,现在反悔太晚了。”他说,也伸手到栏外,摘了一片绿叶,用咒力托起来飘到你面前,“喏,实话放送时间——”

    你默不作声地伸手把叶子抓到手心里。

    “小觉已经成长很多啦,到了我也大吃一惊的地步。”他说,“但是如果马上变得超成熟,很艰难地试着做大人好多年的老师不是很没面子吗。”

    “……‘试着做大人’,好像在假装一样。”

    他淘气地笑了一下,仰脸望着树荫遮挡的天空。

    “是有感觉在努力假装欸,不但如此,‘不要努力了吧’,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

    “是吗。”

    “比如之前小觉的事,”他又说,“就差点这样想了。”

    “什么意思?”

    “我知道小觉没有杀人,但是很多人不这样想。”他说,“为什么不干脆把怀疑的糟糕的人统统杀掉算了呢?”

    那天在协会,你确实这么想过,但现在他真这么问你,你倒犹豫了。

    “因为……我没有杀人啊。”

    “那又怎么样,”他反驳说,“为什么要因为弱者的感受,遭受这种委屈呢?”

    “因为……想要公平吧。”你不情愿地说,“虽然我更强大,利用这种优势去强迫别人相信,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在得到公平之前,要接受一些束缚。”

    道理都明白,但还是很委屈。五条悟大概也知道,他笑了一声。

    “是吗,可是‘五条悟’这样的人,在什么人面前不占优势呢。这种公平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吧?”

    他轻快的声音变了,显得冷淡又厌烦。你犹豫地望向他。他的眼罩拂下去,注视着天空。一瞬间,刚才含笑把绿叶从栏杆边摘下的男人好像不见了,他优美的面孔有种超脱世俗的漠然。

    “这世界本来就是一团糟。这些秩序,就算由我来亲手撕裂它,也未必会怎么样。”他说,“有想要的东西,何必要苦苦拖延,降低到普通世界划定的平等位置才去得到呢。难免……也会这么想。”

    他幽深又透亮,冰晶一样清澈的蓝眼睛里,有一种纯粹的倨傲和掠夺感。当他望向你的时候,你被这种视线震慑,好像他不止在说这个世界上唾手可得的一切权力,也在说什么和你有关的东西。

    然后他眨一下眼睛,高慢的表情又忽然消失了。你的老师调侃地向你笑了一下。

    “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会因为我伤心而难过了啊。”

    你望着他不说话。他摸摸你的头发。

    “所以说,就是这样很努力的事,很难接受吗?”

    “……”

    看你没有回答,他又轻笑一下。

    “实在不能接受的话,抱一下来安慰我好不好?”

    在说什么啊。你伸出手去。他好像也没料到似的,直到你碰到肩上,才迟疑地俯下身来。第一次,这个拥抱有点像很久以前的模式了。他伸手想碰你的肩,又停在空气里。两个人维持着有点僵硬的姿势。你把侧脸贴在温暖的胸膛上,听到熟悉的心跳声。

    “这算是不高兴吗?我其实——”

    这就是长大吗?你献出了存在,献出了心灵,献出了爱情得到的东西。你感觉心脏随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下地轻轻牵扯着,又温柔,又难过。

    “太过分了。”你轻声说,“一点也不开心啊……十年以来都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