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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安德娅安德娅

    安德娅停下了脚步。

    弗里德里希猝不及防地半个身子撞上她的后背,他的手移动了半分,一瞬间流淌而下的除了和熙的阳光,还有那几具吊挂在半空中了无生气的尸体。

    曾经安德娅听说过吊死是其中一种最恐怖的死状,小时候她们家附近的皮埃斯夫人便是这样死的,吓得那个发现她的女人惶惶不安了好几年,食不下咽,消瘦了许多。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了。

    脸色青紫、舌头半露、眼睛突出,巴黎的烈日使得尸体已经渐渐开始腐烂,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强烈的味道冲击在她的鼻尖,她胃里的液体开始翻滚,但是目光却死死地定在了手腕绑住了红丝带的少年身上。

    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年夏日她与艾利诺在河边的夜晚。

    月色洒落,微风徐徐,几声蝉叫,少年躺于她身侧,卷曲的发丝落在清亮的眸子前,慵懒的笑容却带点亲近和耍赖,低喃道:“安德娅安德娅。”

    “嗯哼?”她挪了挪,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牵起他的手在玩弄。

    他的手臂揽过安德娅,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噢,安德娅安德娅,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她噗哧一笑,翻身后双手捧着脸凑近他,打趣道:“直到死亡吗?”

    艾利诺弯起嘴角,神色带点迷蒙,温热的手一把拉过她,倏然间便已虚虚地压在她上方。他们靠得很近,连呼吸都在交缠,发丝垂落,轻轻地碰着她的脸,挠得她痒痒的。

    “也许吧。”他在她耳畔低语,气息喷洒在她身上,逃也逃不掉。

    他的吻缠绵悱恻,他的怀抱恣意温暖,他的笑容温柔不羁。

    她的少年很美好,却死在了这个夏日。

    曾经抚摸过她脸颊的手还绑着她亲自系上的红丝带,一针一线的祝福也都还在,却始终拯救不了他。

    艾利诺没有忘记她。

    可是她却不能再次叫他的名字,不能好好地看他一眼,甚至连他因何而死都不能问。

    如果他知道她这样,会不会很失望呢?会不会希望从来都未认识过她呢?

    对不起,艾利诺。

    颈上的项链忽然像是烙铁一样,那圈银链似是愈收愈紧,勒得安德娅十分难受,快要呼吸不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似是被紧紧束缚,只想挣脱一切,逃离这个地方,却发现自己连抬腿都没有力气。

    “别再看了,闭上眼睛吧。”

    弗里德里希跨步绕到她跟前,把她轻柔地拽到自己的怀中,一手揽在她腰后,一手按在了后颈,“别害怕,我在这里。”

    安德娅的手用力地攥住他的衣角,如同在骇浪惊涛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舍不得放开。泪水一滴又一滴地落下,她好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甚至想要生命在这一刻和艾利诺一起消逝,可是抱着她的双手炽热而有力,根本不容许她滑落半分。

    “别害怕,我在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想告诉弗里德里希她不害怕,她只是很觉得很难受很羞耻,她昔日的美好少年成了弓具冷冰冰的尸体,而她此刻却在德国人温热的怀抱中抽泣。

    而更让她惭愧的是,她只想软弱地逃离一切,她不想再想他是因何而死,在死之前又是抱着什么信念。

    安德娅浑浑噩噩地靠在弗里德里希身上,麻木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经过了那座熟悉的乳白色房子,有时侯艾利诺看见她经过时会笑着高喊她的名字,然后把花儿折下送给她,眨眨眼睛,“给你,美丽的小姐。”

    她停下了脚步,捡起花圃一支残落的白玫瑰,握在手心,转身,离开。

    弗里德里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是一路陪她走到小道尽头,远远地看她走进了家门。

    “你还有脸回来吗?”

    伯特兰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她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安德娅,与昨天狂怒时完全不同。

    安德娅很累,累到不想作任何辩解,手扶着椅背倔强地道,“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你知道今天我们去教堂时发生了什么吗?”伯特兰夫人没有回答她,而是平淡地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我和玛丽安被赶出来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那些勾当了,他们说你昨天和德国鬼子在酒吧鬼混,搂搂抱抱,让我们把你管好,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安德娅看着她,半刻没有说话,手心早已经被玫瑰刺出血来,“对,我昨天就是和德国人在一起。”

    “你很肮脏,你知道吗?”伯特兰夫人红了眼眶,把手边的杯子一摔,咬牙道,“你应该庆幸你爸爸死了,要是他看到你这幅样子,你让他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