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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些女孩

    安德娅不自觉地松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低头看去,左手拿着蛋糕,右手攥着帕子,怪异十分。

    这些东西都不应该属于她,然而她都收下了。是否从这一刻起她就成为了那些女孩呢?那些忘记国恨家仇投向德国人怀抱的女孩;那些在大街上与敌人打情骂俏的女孩;那些利用自己姿色获取便利的女孩;那些被街巷妇人称作妓|女|婊|子不知羞耻的女孩;那些妈妈唾弃鄙视的女孩;那些玛丽安不屑于谈论的女孩。

    可是明明她并没有忘记那些耻辱啊,本来就是法国放弃他们,将耻辱安在他们头上,再做什么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况且她也不是为了过上好生活才踏进咖啡店,她只是为了生存。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恰巧有人送她一块蛋糕而已,但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么难受?为什么她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可以选择,又有谁想做那些女孩?

    阿黛尔早就不见踪影,她只能像是失了魂般在巴黎大街上游荡。

    她走过几条很长很长的路,又绕了许久圈子,终于找到熟悉的小道。越过半人高的草丛,跨过小树林,眼前是艾利诺曾经带她来过的小草地。

    四周静谧无人,地上铺满白皑皑的碎雪,她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衣摆和裙末很快便再次被沾湿。

    寒风凛冽,蛋糕却很甜很甜。

    安德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尤如品尝美酒佳肴般。

    她终究还是如此无用,吃下蛋糕填饱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她也终究懒惰自私,自己吃完了全部,没给妈妈和玛丽安留一口,因为她找不到籍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今天已经很累了,就容许她自私一次吧。

    空荡荡的纸袋被叠好后重新塞进口袋,她揉着发麻的双腿走到河畔,轻轻用手肘撞破河面脆薄冰块,忍住寒冬的凛冽,掬起一把水狠狠地拨在自己脸上。水珠沿着脸颊渐渐流至脖颈,冷得渗人,她从内袋里拿出先前藏起的手帕,轻轻把水滴印走,再沾上些水,把脸上的妆容用力地擦得一干二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的怨愤是朝着可笑的红唇还是手上那方刺眼的帕子。

    再次推开家门时她已经疲惫至极,刀叉摆放在餐桌上,置中处则是热汤和土豆泥。玛丽安靠在椅背,瞥到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后笑容瞬间耸下,失望地嘟囔:“还是没有运气吗?”

    安德娅艰难地抿着唇,抱歉地朝她们道:“看来消息是假的呢,根本没有任何食物来货,对不起。”

    妈妈走上前来轻轻地抱着她,在额角落下一个吻,温暖一点一点传至她僵硬的身体,轻柔地笑道:“没关系,安德娅。你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一向如此,不是吗?来吧,先吃饭吧。”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一言不发地坐到餐桌前,第一次毫不顾忌地盛了满满一碗热汤和土豆泥,默默地吃着。睨到妈妈嘴唇微微蠕动,玛丽安小脸皱在一起,她顿时觉得筋疲力尽。

    明明她都已经这样努力了,几乎每天早晨都流连在大街小巷中,可是永远都差一点点。她想告诉玛丽安这些事情其实从来都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金钱,而是靠人脉和地位,不然为什么有些人依旧能吃好穿好,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呢?她也想告诉妈妈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愚笨的脑袋也不能想出什么样的好主意,唯一能做的就是今天下午那些事。可是她们会喜欢吗,会接受吗?但是也没法子了,对吗?

    玛丽安还小,对所有事情都懵懵懂懂;而妈妈如非必要时根本不想踏出房子一步。

    只有她了。只剩下她了。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也好累好累。

    关上房门,她恍似失去力气般靠坐在门边,耳边却倏然响起那人带着笑意的话语。

    周日早上,巴黎圣母院,如果你想认识德国人的话。

    是哪个周日?认识的是那些德国人?是他还是其他人?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这些话呢?也许是见她软弱可笑吧。赠她蛋糕也是想告诉她她的眼泪真虚假,嘴上说着不愿意,手却是递了出去。

    她,也不外如是。

    手中原本洁白的帕子已变得红红粉粉,只隐约见到角落里有个细细小小的f字,大概是他的名字字首。

    安德娅将它揉成一团,复又松开,思索片刻后还是把它整齐叠好放进最底层抽屉里盒子中。

    就这样,让它永不见天日,也许能减轻一点罪恶感。

    至于他说的其他话,至少可以留待明天才思考。

    犬狼时刻,法语l’heureentrechieloup,直接翻译就是hourbetweenthedogandthewolf。是法国的谚语,指黄昏或日出之时人们看不清楚迎面而来的是恶狼还是爱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