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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上联已经出了尚烟)

    尚烟道:“怎么个比法?”

    芷姗望向戏台,见兔儿爷们正在表演刀舞,道:“我便以‘刀舞’为主题,《神凤语》为词牌,起一首词,请尚烟姐姐来接龙,可好?”

    “一切谨听姗儿吩咐。”尚烟笑道。

    芷姗提笔,在纸上写下第一句:

    “今儿郎舞刀光。”

    尚烟想了想,便在后面也接了三个字:“撼四方。”抬头望了芷姗一眼,道:“不够?不够我继续了。”

    而后又写下:

    “入阵群龙天地曲高扬。”

    芷姗读了读尚烟填的词,那一股退意再次涌现,硬着头皮写下又一句:

    “散如雪。”

    她故意写了消沉的句子,本有意将尚烟词里的气势拽下去,哪知,尚烟接着写的是:

    “聚时烈,更沧桑。”

    此刻,旁边已有学生感慨道:“九天上的神女下笔就是非比寻常,可婉约,可豪放。”

    韶宇得意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什么血统的神女。”

    芷姗知道,不论是这位学生,还是韶宇,其实都是在夸赞尚烟,气不过,咬了咬牙,赌气写了与前文完全不相干的一句:

    “美色终将白首。”

    尚烟看见这句,抿唇而笑,提笔,只写了三个字:

    “又何妨?”

    竟把整首词接上了,还多了一股大气慷慨的调调:

    今儿郎舞刀光,撼四方。入阵群龙天地曲高扬。散如雪,聚时烈,更沧桑。美色终将白首,又何妨?

    “好词,甚好。”柳先生竖起大拇指。

    方才读尚烟山诨诗作时,柳先生便留意到,她在诗作中自称“仙女”。若寻常树灵这样写,难免矫情自恋,但尚烟是上神之后,自称“仙”,可谓相当谦虚了。但是,尚烟对自己的文思又很是胸有成竹,显然是不把自己的出身当回事,却渴望独立成才,一展抱负。也不知九莲刺史的女儿,为何骨头会如此硬,如此不娇气。但不论原因如何,即便考虑到为人层面,他也更喜欢尚烟。现下见她作词接龙,同样是透露出大气宽容、自强不息之意,更看好这小姑娘。反观芷姗,文思才华皆有,却始终有点斤斤计较,不太可取。

    芷姗彻底尴尬了。这下,连柔儿看她的眼色,都不禁带了几分同情。

    “好了,到目前为止,都是姗儿在出题。”尚烟把毛笔放下,全然是怡然放松的模样,“现在,可该轮到我出题了?”

    “你想出什么题?”芷姗气得发昏,险些跌脚。

    尚烟在纸上写下:“夜来云散,漫山月明。”便道:“方才我们已经切磋了诗和词,现在来试试填曲吧。”

    其实,作诗之时,芷姗佯装是即时创作,但那首诗实际上是她在家里早写好的。诗作初成时,她跟母亲、哥哥都念过,他们均对她大肆赞赏,夸她是天赋卓然的小才女。她早就预谋着要拿出来卖弄一番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颇为沾沾自喜的诗,居然被尚烟按在地上摩擦。

    芷姗自然不知,常羲虽是月神,却还兼顾女诗人的身份,著有七册诗集,在上界流传甚广。羲和虽不及母亲,却也颇有文采。移居九莲后,羲和过着餐松饮涧的生活,经常在家中作诗。尚烟自小耳濡目染,不用怎么认真读书,在诗词方面,也有几把刷子。加上母亲去世后,与外祖母常出去溜达,佛陀耶叫得出名号的戏园子也好,老字号的民间戏舍也好,她们俩一个不落地听了个遍。因此,对诸多神族戏曲,她都了如指掌。回到父亲身边后,她没心思再去玩赏文字,但就儿时学上常羲的那一丁点儿皮毛,也足以甩芷姗一万条街。

    连准备好的诗都比不过尚烟,临时创作,芷姗自知更不是对手。众目睽睽之下,她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在笑话自己,只觉得蒙受奇耻大辱,分外失态,再看看韶宇对尚烟一脸欣赏,眼眶红了一圈,几乎垂下泪来。

    火火无疑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姑娘,指着芷姗道:“噗哈哈,这么输不起,气哭了?”

    “不,并不是输不起。我娘说过,姐姐自小没了娘,身世可怜,让我凡事都要让着姐姐,不要和姐姐争。”芷姗抹去眼角的泪,带着恨意看向尚烟,“可是,姐姐用的法子,未免也太过恶毒了。”

    “恶毒?”尚烟茫然道。

    “你让我来作曲,那不是把我比作戏子了吗?若爹爹知道了,会如何作想?这曲,我是万万作不得的。”说着说着,芷姗又哭了出来,端起酒杯,委屈巴巴地说道,“这酒,我喝了。姐姐,以后若想赢,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一开始便会让你赢,大可不必如此笑里藏刀。”

    她仰头,正准备对自己灌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挡在了杯口。回头一看,竟是韶宇。

    “姗姗,胜负未定,不用认输。”韶宇把杯子压了回去,直直地看着尚烟,“尚烟姑娘固然文采斐然,但我也不能让姗姗受了委屈。我们俩再来比过。”

    尚烟接收到了韶宇莫名其妙的敌意,原有些想不通,但很快明了——芷姗的眼泪起了作用。

    “你想比什么?”尚烟无奈道。心中暗骂愚蠢的男人。

    “戏子玩的曲儿我也不会,咱们来对对子。”

    这下轮到尚烟心虚了。她文笔不赖,但对对子肯定斗不过韶宇。因为,在万宗法城的对联比赛中,共工韶宇曾拿过第三。这下,是把看家功夫都拿出来折腾她了。

    尚烟道:“所以,是一打俩?”

    “我不欺负你,让你再与人组个队,和我一个人比。”韶宇胸有成竹道,“是我来一打俩。”

    “请什么人都可以?”

    “什么人都可以。”

    尚烟看了一圈四周,目光在小紫公子身上停了一下,见他目光似乎暗示着什么,但很快打消了邀请他的念头。再是花魁,也是兔儿爷,兔儿爷怎能跟水神的公子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于是,观察了半天,她也没挑出个人来,只道:“你出对吧。”

    韶宇挑了挑眉:“你要单挑?”

    “嗯。”

    “确定?”

    “你烦不烦,开始。”

    韶宇本还想留点风度,但察觉到尚烟对自己,并不像对芷姗那般耐心,不由有些意气用事,起身抿了一口酒,踱了几步,看了一眼窗外零落的李子树,道:“李何如烟落。”

    这上联带了个“烟”字,自是在暗讽尚烟。若不考虑双关,这一句很好对。但这句若是不能在隐含层面上反击韶宇,那便不算佳对了。尚烟生□□自由,在吟诗作赋领域同样如此,自由发挥常出其不意,应制水平却差强人意。而接对讲究快狠准,便像比武接招拆招,“反击”远高于“意境”,又不似写诗,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再一气呵成。共工韶宇这一出,完全击中了她的弱项。想到此处,她难免感到有些紧张。可是,越是紧张,她脑子里便越是一团浆糊。

    眼见尚烟开始为难,芷姗也不哭了,睁大泪汪汪的眼睛,坐等好戏连台。

    火火小声道:“烟烟,你何故又发呆了?快对呀。李何如烟落。快对呀。”

    尚烟本在整理思绪,被火火这么一闹,压力更大,更乱了。

    烟落、烟落……想想对方名字有个“韶”,有个“宇”,可是要将此二字放入下联中呢?可这俩字都不似“烟”那般好对啊。

    啊,救命,根本来不及!

    “对不出来了?”柔儿哂笑,“适才写的诗,当真都是提前背好的吧。”

    火火道:“提前你个头,你没看到她们玩填词接龙,我们烟烟接得多快?!”

    “那为何对个如此简单的对子都不成?”

    韶宇对尚烟拱了拱手,道:“李何如烟落——我这上联已经出了。尚烟姑娘,请。”

    尚烟还处在一团浆糊中,暴躁万分,只想大喊一声,让他们别催了,却听见一个清明疏冷的声音响起:

    “男子不弱欺。”

    众人向声音方向望去。

    小紫公子出现在了韶宇、尚烟的后方。他抱着胳膊,斜倚在大红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是时素练悬空,泻月入堂,少年身形清瘦修长,亦被描摹出一层银色轮廓。他肤色素净,翠色更彰显了玉貌乌发,青春年华。

    因为韶宇等人来时,已错过了花魁比赛的前一半,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看见突然杀出来的小紫公子,他先是迷惑,后反应过来对方在骂他,有些恼羞成怒:“这位兄台,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欺负弱小了?”

    小紫公子笑道:“那是阁下听岔了。我说的是‘楠自不弱栖’。楠木的楠。”

    柳先生捻须道:“‘楠’对‘李’,‘自’对‘何’,‘栖’对‘落’,相当工整啊。”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皆啧啧称奇,甚至有姑娘低声说“骂得好”。

    韶宇吃了闷亏,心里堵得慌。若说对尚烟,他还有一丝怜香惜玉,那么,对这不知道何处钻出来的小白脸,他可一点也不想客气了。登时对小紫公子心生怨恨。他整顿衣衫,转过身,面对小紫公子,似将仇恨全都转移到了小紫公子身上——竟敢和他对着干。小白脸可知道他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他对小紫公子拱了拱手,朗声道:“碧阳水,九百里,波粼粼水浅浅,阁下是何方神圣?”

    小紫公子依然靠在柱子上,动也没动,只张了张口,懒懒地道:“六界山,三千寻,峰寂寂峦深深,不才乃暗夜客人。”

    四下再次寂静。

    小紫公子回答的速度太快,快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回答完毕了。

    直至火火激动道:“好快啊,对得妙极,妙极!”有一部分人才醒悟过来,这对子是已经对上了。

    “这小紫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柔儿不爽地看着小紫,酸溜溜地道,“莫不成,也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