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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嫁你早,她有好下场)

    见他们走远了些,雁晴氏轻轻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回头,对祭酒道:“尚烟她娘呢,再是高贵,也没了好些年了。加上昭华氏衰落,这孩子确实可怜。作为现任刺史夫人,我不介意养她,但她若碍着我女儿的前途……”她把芷姗往身侧揽了一些,又慢慢巡视学堂里的装潢,见祭酒脸上有了惧色,便不再说话,微笑着带女儿款款离去。

    叶光纪翌日还有公务要办,当夜便要赶回九莲,所以让两名婶子留下来照顾两个女儿,将她们安顿在梢头的树屋客栈,第二天带女儿去整理宿舍。

    雁晴氏在祭酒面前很是嚣张,但一回到房里,只剩下自己与叶光纪二人,见他冷着个脸,又变回了万般柔弱的模样:“夫君,今天我是不是说错了?”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的优势不是容貌。”叶光纪还是冷着脸。

    “贱妾……贱妾听不懂夫君说的话。”雁晴氏手足无措道。

    “你脑子不笨,你听懂了的。”

    雁晴氏明白,叶光纪的意思是,即便人人都在赞美尚烟和羲和的容貌,完全忽视她与芷姗,她也得受着。因为在叶光纪心中,她的容色永远比不过羲和。比起羲和,她唯一的优势便是生了他想要的儿子,也比羲和更能忍,能对这些年他在外面的花花草草睁眼闭眼。

    道理她都懂。他不说,她不拆穿,两个人还能相安无事地过。但是,一旦话被叶光纪点破,她心里便万般不是滋味。羲和是貌美,可她也不差,凭什么忍气吞声恁多年,还要受到这等屈辱?!如此下去,何年何月才是个头?现如今,外室已经生了娃娃,倘若她在家中地位不坐稳,不知是否哪天,便会像羲和那样被取代了。

    她忍了这么多年,绝无可能认输。

    雪年一定要有出息,芷姗一定要嫁得好!

    尚烟回去收拾房间时,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小姐,我来吧……”

    尚烟回头,见门口站了一个矮胖妇人,面容骨骼清奇,眼神呆滞,说话总是少一口气,绝症病人似的。她是家中的仙族下人云婶,不,确切说,是下人中的下人。只因她的拿手好戏便是笨手笨脚,摔碎碗盘、剪坏盆景、毁容式菜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雁晴氏数次想将云婶逐出家门,叶光纪都以云婶家有老母、孩子需要钱为由拒绝。为此,雁晴氏跟儿女还有尚烟抱怨:“你们爹爹那新神族的劣性,我看是改不掉的了。”指他与下等人总有同病相怜之感。语气之中,无不鄙薄。此类抱怨,时常有之。起初,尚烟还有些惊讶。因为曾经在羲和口中,叶光纪根本就是个完人;到了雁晴氏口中,叶光纪好似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她。只是,雁晴氏说得多了,尚烟也便听惯了。

    云婶道:“是夫人……”

    “雁晴姨娘让你来服侍我?”

    “是的……”

    “服侍多久?不会陪同整个修行吧?”

    “是的……”

    “那是谁服侍芷姗?”尚烟抽了抽嘴角,“你先别说,让我猜——是瑜婶,对不对?”

    “是的……”

    瑜婶与云婶正好相反,府里做事最勤快,最麻利,厨艺最好,最八面玲珑,是下人中的上上人。

    尚烟很暴躁:“我的个天,你能不能不要再说‘是的’了!!!”

    “是的……”云婶看着尚烟答道,依然目光呆滞。

    尚烟瞪圆了眼,期待她有点反应,然而她并没有任何反应。尚烟放弃了,转身,粗暴地继续收拾东西。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尚烟都开始打呵欠了,云婶才道:“啊,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

    “我不该说‘是的’……”

    “……”

    尚烟感觉,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这一晚,一家人在外用膳完毕,雁晴氏带着芷姗去她的房间谈话,叶光纪则到了尚烟的房间与她道别。

    尚烟憋了一整天的气,见父亲来,按捺着心中的不悦,替父亲倒茶、搬椅子。

    “没事,我自己来。”叶光纪摆摆手,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烟儿,你可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门外的雁晴氏尚未走远,正巧听见叶光纪这句话,赶紧拉住芷姗,贴在门上偷听。

    “没呢。”尚烟想也不想便答道。

    “那爹爹给你说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暂时不要了吧。”

    呵呵,天知道订了亲事,对方会不会是男人中的云婶呢。

    相比叶光纪的殷勤,尚烟无所谓的态度,使得叶光纪有些难堪。叶光纪正色道:“你也不问对方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水神共工的儿子,叫共工韶宇。只比你大一些,我见过了,涉世未深,有些骄纵,除此,没什么毛病。”

    门外,雁晴氏瞪圆了眼,和芷姗面面相觑。

    “哦,那是上神氏族,看不上我吧。”尚烟答得跟在应制似的。

    “他们有意与咱们家定亲,而且指名道姓说了是你。当时我只含糊带过去了,想看看你的想法,再做决定。”

    听到此处,雁晴氏震惊极了,芷姗也又羞又怒,几乎要哭出来。

    这段时间,她们算是白欢喜,白期待了!

    但雁晴氏母女在乎的东西,对尚烟而言,却宛如浮云。她只淡淡道:“那便等此次修行结束后再说,爹爹看如何?”

    “也好。”叶光纪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这是共工氏写的聘书,你若是有主意了,直接答复即可。”

    “爹帮我答复吧。我不嫁。”

    “你看都不看一眼?对姑娘来说,嫁人一事,还是不宜耽搁。”

    “我娘嫁你早,她有好下场?”

    叶光纪默了片刻,耐着性子道:“烟儿,爹知这么多年来,你对你娘的事有怨。”

    尚烟不语。

    她正处于最焦虑的年纪,时常喜怒无常,言谈日易,看谁都不顺眼,仇恨整个世界。在父亲面前,隐忍不发声,已是她的极限。

    “你娘的事,是对咱们家带来了很大的悲痛。”叶光纪语重心长道,“但这事何尝又不是一种教训。待日后你长大了,成家了,便会知道,男女之情的花期是很短的。在婚姻中,子嗣才最为重要。这一点,你知不知道?”

    尚烟愣住了。

    她虽尚无婚配之意,但也处于所有姑娘都在少女情怀、春花秋月的年纪,这番话自亲爹口中说出,自然打碎了她对完美夫君的憧憬。

    “爹爱你娘,这辈子都愧对她。”叶光纪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但爹从未后悔过有你,有你的弟弟妹妹。你们才是爹爹最重要的人。什么女人,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

    尚烟很震惊,但这份震惊被心底的酸楚压制住了。

    她是在为母亲的痴情遗憾,还是在为父亲的残忍痛苦?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叶光纪见女儿含着泪,有些不忍,却还是坚持说下去:“女儿,爹之所以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已经慢慢长大,对感情之事,不能再过分天真了。你得知道,人之欲,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有人敲门。叶光纪应了一声,雁晴氏进来,笑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父女俩说悄悄话啦?”

    “哦,那倒没有。”叶光纪云淡风轻道,“烟儿要在孟子山待一段时间,我在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烟儿,今天你雁晴姨娘也在这,不好听的话,我也都说清楚些——你若是以后想嫁给爹爹这样的人,便要想明白,你们的孩子会很好很好,但你也需要牺牲很多。”

    尚烟第一反应是去看雁晴氏。她脸上的笑还挂着,却好像笑累了一般,有些僵硬。

    尚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爹会说出的话。他从未对娘说过这种话。

    她一点也不心疼雁晴氏,但对于她爹,更是无语。他到底何来自信,觉得她想嫁他这样的男人?她哈哈笑了两声,真的很想说,拜托老爹,莫自恋了,你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吗?但还是忍下来了,微笑道:“若我不想要嫁爹爹这样的人呢?”

    雁晴氏道:“哎呀,烟儿,你怎能如此说你爹爹。他会伤心的。”

    叶光纪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装作不在意:“那你便得放弃很多。放弃朱门绣户,放弃诗情画意,嫁一个只爱你、伴你的夫君,相安度岁,你舍得吗?”

    “为何舍不得?”尚烟一脸理直气壮。

    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很多时候,烟儿真的像羲和。叶光纪长叹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尚烟的头:“那爹便祝烟儿过得幸福。时候不早了,爹准备回神界了。”而后便准备出去。

    尚烟自然不会明白,每当叶光纪放出狠话之时,也是在试图说服他自己,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见雁晴氏唯唯诺诺地跟在叶光纪身后,尚烟愈发看不惯他如此自以为是,低声道:“我娘可真倒霉。”

    “你说什么?”叶光纪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我说,我娘可真倒霉,倾尽一生爱一个男人,却被他如此利用。”尚烟抬眼,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只有他们父女俩的时候,她和叶光纪总能和平共处,可雁晴氏在旁边,她的火气蹭蹭蹭的就上来了。

    叶光纪虽知道女儿近期脾气乖戾,但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如此难听。他凤目怒瞪,声音也变得森冷起来:“我如何利用你娘了?”

    “爹是新神族,娶我娘时,只是个在神界没根基的穷小子,也尚未任职九莲刺史吧。而娘是上神,不是吗?”说到最后,尚烟还哈哈笑了两声,言语更显讽刺。

    “你……你说什么?”叶光纪的脸瞬间白了。

    “你俩悬殊之大,众所周知,为何娶她,还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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