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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日日年年(1)

  她停下车子,看着奶奶进了小区的门,然后掉了个头,来到了郝良才面前,一条腿撑着车子,问道:“郝叔郝婶,你们要去火车站吗?我送你们去。”

  快被行李压垮的郝良才没跟他老大客气,立刻眼前一亮:“好!”

  郝婶却有不同见解,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朝着路口张望着,说:“我们叫个车就行了,这么多东西,你自个也没法弄。”

  夏燃扶着车把站了起来,轻点了一下他们行李的个数,不以为然地说:“东西也不多。郝良才回去骑个电动车出来,咱几个一趟就能拉过去了。到时候我帮你们把电动车弄回来,先放我家里。”

  郝叔认真地想了想,问:“能行吗?装得下?”

  夏燃哈哈一笑,瞅了郝良才一眼,说:“他收收肚子,我这车就能拉一半行李。别愣着啦,今天叫不到车的,我来的路上就没看到一辆出租,人家都不往这边走。”

  郝婶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指挥着郝良才回家把那辆载重量大的电动车骑出来,郝叔带着郝婶,抱着酒和编织袋,夏燃和郝良才负责搬运登山包和其他东西。在夏燃这个活地图的带领下,他们穿街走巷躲交警,最后成功地赶在开车前连人带东西都弄到了火车站,正好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歇口气候车。

  夏燃抹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接过郝良才递过来的电动车钥匙,又跟郝叔郝婶道了新年好,正要功成身退,郝叔突然站起来,对着她招招手,示意她到一边说话。

  夏燃有些吃惊,但是还是跟他走到了一边。

  他们走到候车大厅的厕所门口,郝叔一边闻着里面传出来的尿骚味,一边用手拍了拍袖子上的土,一双三角眼在耷拉的眼皮下机警地四下打量。

  不管他想说什么,这副想要商量杀人越货勾当的派头倒是先做足了,引得旁边靠着墙休息的旅客都退避三舍。

  夏燃忍不住想说您有话就直说吧,就听郝叔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今年你们还不回去?”

  夏燃一愣。

  郝叔说的回去,自然是回老家了,也就是五河那个破地方。

  不过夏燃和他们家的情况不同,自从她爹死了,她又把奶奶带出来以后,那个地方就没有不出五服的亲人了,就算有她也不想认,所以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算是她的老家。

  因为这个缘故,每次有人恐吓夏燃要送她回老家,夏燃都得认真地思考一下哪里是她的老家。

  她笑了笑,刚想敷衍过去说不回去了,就听郝叔说:“你奶奶今年八十三了吧。”

  夏燃怔了怔,笑容僵在了脸上。

  对啊,奶奶八十三了。像郝良才太奶奶那样能活到快一百的有福之人并不多,夏燃虽然很希望奶奶长命百岁,但是寿数向来不由人,由命。一旦人没了,都是要落叶归根的。

  夏燃还没找到自己的根,如果哪天不凑巧死于非命,她觉得自己埋到哪里都行。但是奶奶肯定是要回去的。

  她那混账老伴旁边的位置还空着,已经等了她几十年。再往前的位置,还埋着她的混账儿子。

  活着相互看不顺眼不要紧,但是最后一家人肯定要埋得整整齐齐的。

  夏燃转过头,眉尖微蹙,说:“是,过了正月,马上就八十四了。”

  郝叔发觉她脸色不好看,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郝叔不是想刺你,但是事就是这么个事。”

  夏燃打断他:“我知道郝叔是好意,我都懂。”

  郝叔:“哎,你知道就好。这趟回去,我帮你打听打听那边怎么样了,当年那帮混小子们也该长大了,没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应该不会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

  夏燃扯扯嘴角,没有作声。

  她知道郝叔是在安慰她,那帮烂泥被硬按在墙上,也会马上掉下来,母猪要是能上树,也会吓得哇哇大叫。

  夏燃对他们不抱任何希望。

  不过郝叔的心意她还是要领受,顺着他的话说道:“要不您给打听打听吧。以后要是有个万一我不得不回去,心里也有个数。”

  郝叔应了一声,夏燃突然想起来什么,用更低的声音嘱咐道:“我知道您仔细,但是那帮孙子以前太警觉了,您要是打听,别把见过我的事说出去啊。”

  郝叔摆摆手:“这不是必须的吗,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你这孩子,我还用你嘱咐。”

  夏燃嘿嘿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郝叔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夏燃手里。

  夏燃:“哎,叔,您这是什么意思?郝良才的份子钱我还没给呢,您先给我塞东西了。”

  郝叔嘴角一压,戳了戳她的肩膀,佯怒道:“压岁钱啊,你郝叔没资格给你压岁钱吗?”

  夏燃哭笑不得地拿起红包,说:“没谁比您有资格了。就是,哎,我还真不太习惯,在我这里说,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见郝叔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她揉了揉眉心,真心诚意地说道:“谢谢郝叔,新年好啊,祝您来年早日抱孙子吧!”

  郝叔噗嗤一声笑了,揣起了手,往远处的郝良才那里看了一眼,看到这傻儿子一直往这边瞟,笑了笑,说:“孙子肯定是要抱的,要是再有别的念头,我还想抱个外孙。”

  夏燃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冷汗差点流下来,讪讪地说:“您这要求也太高了,我连男朋友都没找到,您已经替我想到孩子那茬了。”

  郝叔大笑两声,说:“没有就抓紧吧。良才跟你差不多大,马上就能抱儿子了。再看看你。”

  他有些嫌弃地看了夏燃一眼,说:“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总会容易一点。别总是把事都抗自己身上。自个想想吧!”

  夏燃心尖一颤,挑挑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是应下了。

  她目送郝叔一家人进了站,然后骑着一辆扶着一辆,把两辆电动车一块弄回去。

  接下来的工作对她来说无比轻松,收拾菜和肉,准备做年夜饭。

  两个人的年夜饭,意义比吃喝重要。

  夏燃蒸了肉又炒了几个菜,最后还去超市拎了好几瓶酒还有饮料回来。

  今年收入颇丰,又从那片都没人住的棚户区里搬了出来,夏燃十分得意。

  她豪气万丈摆了满满一桌子吃喝,瓜子糖果和小糕点也摆上了,端的是热热闹闹有滋有味。

  乔女士也很开心,穿着夏燃给她买的羽绒坎肩,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不少。

  夏燃帮她把满头银发全都梳到后脑勺用小卡子别起来,又拿来一个超市促销送的小猪佩奇的毛绒娃娃塞到她手里,让她坐好,拍了一张照片。

  最后夏燃还搂着奶奶的脖子,两人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自拍了一张。

  这张照片出现在夏燃的朋友圈里。

  没有文学细胞甚至还有文盲特色的夏燃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她很有老大的逼格。

  这人憋了快半个小时,终于自暴自弃地遵从了近十年风霜磨砺留下的粗犷本质,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最后留下一行话作为年终总结。

  她说:“过年了兄弟们,都吃喝和好啊,哈哈哈!来年也有吃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