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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

    元康二年的秋,这一场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战事,终于要进入尾声了。平王北军主力一路南下。五月里过淮北,七月入淮河南岸,收降军达十数万之众,一路势如破竹,最后于上个月,终于抵达了长江北岸。

    只要渡过长江,金陵便指日可待了。

    赵勘为了守住这最后的一道天堑,他下令在南岸布号称十万的水师,调战船数千,誓要与北军决一死战。

    而此时,北岸的这支军队却并未如人想象中的那样在厉兵秣马,只是如常地整齐驻扎于沿岸开阔地带。这一刻,秋月满江之时,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徐若麟反倒一袭青衫,只携贴身护卫,登上了附近的子空山。

    他立于山巅,面向南方,迎风遥望脚下远处漆黑江面战船上的点点灯火,邀月对酌。

    数日之前,他遣了人潜至对岸游说水师统帅归仁绍。就在片刻之前,他收到了归仁绍的密信,约定明晚率部归降。他知道他不敢耍诈。赵勘败局已定。除了少数忠贞拥趸,其余人早惶然不可终日,无不想着趁这最后时机向北军表达亲近。而这个归仁绍,绝不是个忠烈之士。

    过了长江,下镇江,便是金陵。

    这一次的战事,同样充满了血与火,从一开始就艰辛无比只要是战争,就永远逃脱不开血与火。但是比起前一回,至少,时间缩短了将近一年。

    他手中的一壶清酒已经一口口干尽。酒不醉人,人却自醉。他的目光从点点灯火的江面继续延展,一直延展到那个方向的无尽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的心,在这原本该当弹铗高歌庆贺的一刻,却随了神思,忽然便飘忽到了金陵城某个角落中的那个女子身上。

    许久不见,他知道她一直安好。只是,这样的时刻,他在江北的月下遥望念及着她,而那个人,她又正在做什么,可也有半分半毫地想念到他?

    他怔怔立了半晌,终于远远抛出手中酒壶,仰面躺在了青石之上,望着头顶暗蓝夜空中走追明月的霞云,思绪再一次飘回了那个遥远得不像真实存在过的秋日午后,一身素白的她立于芙蓉树下,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她时的情景。

    绣面芙蓉一笑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拿来形容他在那一刻体察得到的那种微妙感觉的修辞了。以致于到现在,闭上了眼睛,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便如昨日。

    那时候,他二十五岁,因为国丧,随平王奔赴回到金陵。因路上遭遇阻拦,最后到时耽搁,平王被传旨申饬后停于城外,他入了城,回去阔别许久的魏国公府,去看望自己那个已经许久没有见面的女儿。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果儿的母亲司初香,是在他十九岁的时候嫁给他的。

    这门亲事,很早以前就被两家订了下来。他对此没有期待,甚至有些反感。一向自由惯了的他觉得这是一种束缚。所以更有理由常年不回金陵。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来自于他的祖母司国太的一封信。

    这是一封催婚信,信中只说了一句:司家初香年已十八。何罪之有。你若不娶,是要她空等你到八十耄耋乎?

    他反复看过几遍,终于回了金陵,娶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带她回了北方。

    她生得好,果儿的容貌有七八分便是随了她的。她也是一个性子温柔的女人,或许因为在司家不得宠的原因,甚至有些胆怯。她对于他最后终于娶了她这件事,似乎很是感激,从新婚夜起,便处处以他为先这让他感到些微的愧疚。原本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的缘故,最后反倒变得像他施恩于她一样。

    即便她并不吸引他。但对于男人来说,一个体贴而温柔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的。他决定好好怜惜她,和她过一辈子。作为一个被视为异类的带了胡人血统的私生子,她愿意这样对他,他应该感激才对。

    到了燕京后,因为战事和调动等原因,他与自己的妻子虽聚少离多,但她从无怨言。但没料到的是,她在第二年生果儿后没多久,竟死于一场热褥症,香消玉殒。

    这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痛心之余,面对嗷嗷待哺的女儿,他束手无策之下,便将她送回了国公府,此后偶尔回来探望一回。

    上一次回来,他记得好像还是大半年前。当他站在自己女儿面前时,她只用打量陌生人的茫然目光注视着他。这让他微微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很失望。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才好,更不知道除了现在的一切,他这个当父亲的,还能给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