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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季风再起

此刻的他,正处在人生的巅峰。

十四年前他起兵抗明,经过九年的艰苦征战,终于让大明这个令西洋诸国为之震伏的庞大帝国,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许他议和。

数年来他刻意卑躬屈膝,又费尽心思地结好朝中日渐得势的议和派大臣,终使一直态度坚决的明廷有所松动,在去年正式承认了他对安南的王权,封他为安南国王。

虽然定下了苛刻的朝贡条件,但短时间内再不用与这个劲敌相对,些许的付出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晒。

北部无忧之后,他始能腾出手来平定国内叛乱。仅用了两个月,一直是他心腹之患的闭克绍、农得泰便在他的亲征之下灰飞烟灭,整个安南从此落入他完全的掌控之下。

黎利胸怀大志,又雄才大略,绝不安于安南一隅。

战事平定之后,他先以均田制收拢人心,接着改革兵制、开科举、定律令,几年间便令国内初现大治之势。

历经破国、战乱的安南顿时声名鹊起,令周边小国无不胆战心惊。占人来朝,哀牢潜伏,就连真腊、暹罗等国也派出使者,刻意交好。

来此之前,他正在积极备战,准备以八万精兵征讨西北强邻哀牢。一则报十年前他痛失爱侄之仇,二则便是要开疆扩土,完全解除自己开展大业的后顾之忧。

但在这最要紧的关头,一个意外的消息却让他毫不犹豫地放下了军国大事,转而将备战重则交给了太原将军黎寮,自己则从清化出海,避开明军的沿海卫所,悄然来到这千里之遥大明孤悬海外的琼州府。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位身着褐色皮甲的青年拾阶而上,径直走到黎利身侧,恭敬地道:“灵帅着我回报父王,一个时辰我们可抵牛白山,然后驶向外海,绕过牛岭巡检司的巡查范围,便可转头北上,入夜之前我们当可驶抵万州外海,到时自有我们的人接应,一应事务皆已备妥。”

此子年约三十,身材高瘦,步履间虎虎生风,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只有长处军旅才有的威武气势。只是双眼细长,眼神深邃莫测,给人一种阴狠无情的感觉。

他口中的灵帅,正是三年前就任安南水师总兵官的范文灵。

范文灵出身安南世家,早年便以精于水战闻名。黎利在蓝山起事之时,他便慕名而投,几次关键的大战均立下不小的战功,成为黎利倚重的战将之一。

黎利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明廷强势,又正值宝船出海,沿海诸卫的警戒自然放松。不过思齐你仍然不可大意,此次行动最紧要的便是不能引起明军察觉,让明廷主战之人找到借口,再起战端。”

这青年男子正是黎利的长子黎思齐。黎利起兵之时他年仅十六,却是异常了得,与明军的历次大战均是亲身参与,更战功赫赫,在安南朝野声望极高。

四年前黎利颁布平吴大诰之时便正式册封其为太子,成为无可动摇的王位继承人。

听到黎利的话,黎思齐眼中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但却并不反驳,恭顺地道:“明廷接邻我国之精兵,均在前几年大战中损耗殆尽,仅有广西总兵官山云麾下,尚有一战之力。琼州府兵备早驰,有心算无心,若叫明军察觉,孩儿这三年就完全白费了。”

三年前他被委以重任,带着一批精干秘探潜入琼州,秘密搜集各种情报并联络当地黎族,完成黎利对明廷“乱其一隅,不得安息”之策,以期为安南积聚实力赢得宝贵的时间。

他虽然并不完全赞同父亲的看法,但也着实卖力,三年下来,现在的他对琼州府这三州十县的情况可以说了如指掌,比起琼州知府也不遑多让。

“如此最好。”黎利点头赞许道,虽然他也听出爱子口中对明廷的轻视,但却也深知其才能,倒也不忍多加责难。

事实上自支棱之战大败枊升的十万明军之后,安南上下对明廷无不生出轻视之心,就连一向以能忍自居的黎利自己,也忍不住想做出称帝之举。

满朝大臣之中,也只有阮廌保持了清醒,在大典前夕抬棺死谏,痛陈利害,才令其放弃了称帝的念头。虽然没有称帝,但他却改元大顺,不愿像其他属国般袭用大明年号。

“父王,那人真的有这么重要么?”黎思齐略有些迟疑地问道,“孩儿实在不明白,父王为何在将征哀牢之际,亲身来擒此人。”

平定国内之后,在阮廌的建议下,黎利对内革除弊政,予民休养生息;对外则广布眼线,收集各种情报,以为未来征伐四方未雨绸缪。

对于最强大的明廷,在表面卑躬屈膝之下,却分别派出长子黎思齐与二子黎麟暗中行动。前者秘密潜入琼州,收集情报、策动黎族叛乱;后者拉拢广西诸族,数年来不断起事,让明廷不得丝毫安宁。

在诸多需要收集的情报中,有几项是仅黎利自己知道含义的,连作为太子的黎思齐也知之甚少。

黎利曾掷下严令,一旦发现此类情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报到他那里,不得有任何擅自行动,一切需由他亲自决断。

黎思齐发现的,正是其中排在第二位的信息,且丝毫无差。但他却并没有料到,这个消息竟然会令黎利不顾一切地亲自赶来,故对此产生了极为浓烈的好奇之心。

在他的记忆里,黎利从来都是沉稳冷静,一切均以大局为重,像这种“不务正业”的情况,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黎利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挂在背上的革囊,一向锐利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二十四年了。回想起那段青春热血的岁月,黎利已练得古井无波的心境竟然有些激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