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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连夜雨


    “怎么,想跟爷住啊?不好意思爷那屋是单人床。”许扬调笑了一句却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他走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开锁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邱誉的错觉,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里无端地掠过了一丝或许可以称得上怀念的情绪。

    门开了,邱誉却大为震惊甚至不敢踏入门去——那几乎可以称得上一个小型的油画艺术博物馆了,墙上大大小小挂着的全是油画——有金黄的麦田,有翠绿的森林,波涛汹涌的海洋,隔着铁丝网看到的城市……还有几幅人像,总是幸福的一家三口或者抱着女儿的母亲。那画像上的母亲一双翦水秋瞳,栗色的发丝散了满肩,容颜娇媚,双眸中深深浅浅闪烁着幸福,女儿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校服,看起来是个重点中学的好学生。他从未料想过,在灰区的一间小屋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艺术品陈列在此。

    这些油画都是邱誉上大学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画家森华的作品,那时候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孩子顶着一头乱毛,在偶尔做完了课题的休息时间背着他的浅黄色帆布背包,一双深蓝色帆布鞋踩过大半个夏日的花与阳光去军校找到李乔舟,借了他同学的车两个人一起开车去博物馆看画展——自然都是森华的作品。

    有时候他们还会带上李乔舟的另一个同学,那是军校里理论课学的最好的学生,大概是叫苏景灏吧,有一双安静的爱笑的眼睛,总喜欢拿着泰戈尔的诗集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看。他记得那时候苏景灏穿着一件白衬衫,牛仔裤的裤腿挽上去一圈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腿坐在车里看书,那样子清净俊美得让他简直要心生嫉妒——却又没法嫉妒,谁会忍心将任何负面情绪加诸于那样温柔的男孩子身上?

    那时候呵……邱誉的唇角勾起个苦涩的笑来,那时候每次他跑到军校去找李乔舟去陪他看画展,李乔舟都几乎是立刻就会脱下迷彩服——有时候底下的裤子来不及换,又不忍心让他在外面等着,就立马套上一件运动背心,把懒沓沓腻歪在床上不愿意起来的苏景灏拎出来,然后开车——为了补偿他的等待,还总会到博物馆门口停车买给他一支奶油味的冰淇淋,然后他和苏景灏两人吃一支巧克力味的。

    那时候多好啊……他恋恋不舍地想着,可是为什么自己卷入事故之后,那两人从始至终不发一言。所有人都说李乔舟待他如亲生弟弟,宠他快要宠到天上去,觉得是他辜负了李乔舟的善良好意——可是李乔舟如果真的那么宠他,为什么甚至不会救他?为什么连句话都没有帮他说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负面的情绪纠结成一张网,而他在其中越陷越深,自我偏执得无可救药。他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于是索性就不奢求被任何人喜欢,一个人,干干净净,清清静静,有什么不好?

    寂寞这种东西,硬捱总是捱得过去的。

    而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他面对着摆放了满满一屋子森华的作品,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许扬似乎也看出他的心思,却也只不过是轻描淡写道了一句,“那是我父亲最喜欢的画家。”她叹了口气,似乎惯性一般地伸手去把假想之中的烟凑到唇边,却只握住了一手月光的冰凉,“从前。”

    两个人便都没有再说什么话,都不是那矫情的人也无所谓什么旁的纠结交错,许扬待了片刻,盯着飘动的米色菱格窗帘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又叹了口气道,“床被什么的都是干净的,我先去洗个澡,浴室里有热水你可以随便用——反正我们这儿的水电费都是老白给交。”她露出个俏皮的笑容来,“他有钱嘛。”邱誉随口应了一声,目送她背影走出门去,双手插着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终于是难掩萧索。

    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这个房间,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却还被许扬收拾得干干净净,摆设俱是温暖清淡的米色,书架上满满摆了一书架的书,大多数是有关于绘画和写作之类的,还有不少乱七八糟的小说——也不知是许扬看得还是许父看的了,床头柜上摆着个白瓷的花瓶,里头插了一束刚开的向日葵,热烈地将枝形吊灯上洒下来的灯光当成太阳来膜拜。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许扬她父亲到底去了哪里,算了,以后会有机会的吧?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来,靠在床头信手翻着,侧耳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纷纷乱乱,许扬雇工们的宿舍多半也在这层楼。

    没过很久的时间,门就又被推开了,许扬裹着条宽大的浴巾就走了进来,坐在扶手椅上拿着毛巾擦头发,她刚洗完澡,娇嫩白皙的肩头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坦露在灯光的照耀里,显得像是初生的花蕾。邱誉闭着眼睛装作一副君子的样子,却还忍不住偷偷打量几眼——她真是漂亮啊,他偷偷地在脑子里转着念头。本来这样的女人是合该做那娇弱的嫣然的花朵在男人的怀抱里承欢的,或者是在一间写字间里工作,偶尔周六周日约着闺蜜出去逛街的,为什么她偏就持枪也能够杀出一片天下来?并且,还丝毫没有依仗女性的身份,像个男人一样说着无聊的垃圾话,在雨夜里开车,随随便便制作手榴弹和别人讨价还价,带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回家。

    也许有点可惜吧,也或许这对她而言就是恰好。

    邱誉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许扬,眼睛里却猝然蹦进了一滴水珠,睁开眼只见那带着笑得深褐色眼睛近在咫尺,有点恶作剧成功的小小得意,笑得像只狐狸。“啧,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坦率?处女座的啊?想看就看呗我又没拦着你。”她伸了伸胳膊,本来就松松垮垮的浴巾几乎要滑落下去,雪白的身体几乎快要被他看了个透彻,“你要看你看老白去,他身材可比我好多了,八块腹肌可不是说着玩的,有一段他开会就围着个浴巾,弄得跟古希腊雕像似的,还嘚瑟涂了一身橄榄油呢,抹层黑胡椒就能直接下锅煎了吃。”她讲着白自天的笑话笑得开心。邱誉却没笑,他讨厌白自天讨厌得彻彻底底。

    许扬并不算是太瘦,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圆润的窈窕,可却也都是绝对的肌肉,美中不足之处大概是在身上有几处不浅的疤痕,肩头上和小腿上各是一道刀伤,估计是打架时候被人所伤的吧,左臂还有着曾经被流弹烧灼过的痕迹,想来灰区摸爬滚打,路也并不是那么好走的。她擦干了头发,就大大咧咧往邱誉那半边的床头上一靠,拽了个枕头靠在背后,“有什么想问的关于灰区的事情赶紧啊,明儿问我可是要收钱的。”

    邱誉愣了愣神,女子身上的沐浴露并不是年轻女孩儿普遍喜欢的花果香味或者牛奶香味,实际上更加接近的大概是男士沐浴露的清凉薄荷味混合着草香,刺激着人的嗅觉。他往自己怀里塞了个抱枕抱着,软绵绵的触感可以让他多少能够放松下来。“嗯,你和白……白那什么,是什么关系?”提到白自天的时候他厌恶地皱了皱眉,甚至不愿意说出那个名字,就算许扬和白自天是好友,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亲密关系,他也从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感情。

    “在商业上大概是各取所需的合作伙伴吧,也是很好的朋友。”许扬也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隐瞒,索性耸了耸肩膀将一切坦诚相告,“他是黑帮头子,我是军火贩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干脆就各取所需了。我卖他价格相对便宜质量也好一些的军火,他庇护我的人不被人伤害。这人很靠谱,负责任,对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脾气冲得太厉害罢了,不过朋友嘛,到底还是得相互包容的是不是?他手底下的人都叫我一声扬姐,也就我有那个把发狂的老虎关进笼子里去的能耐了。”她有些骄傲地笑,却又有着眉眼蕴着的温柔,似乎想想到了什么好玩或者温馨的回忆,“同样,我的人也都尊他一句白爷,这是我立下的规矩,忤逆不得的。”她大大咧咧露着一双白腿,抽了被子乖乖巧巧挒到胸口终于是让邱誉没那么不敢直视。随手开了空调,不知是嗔怪还是玩笑地瞥了邱誉一眼,“大冷天我不辞辛苦跑这儿来给你讲睡前故事,你就这么对我让我冻死?”

    “谁不知道你的房间就在对面。”邱誉抽了抽唇角吐槽一句,换得许扬笑着的一句“滚!”两人又接着说起来。

    “灰区里大概的势力有两家,白家和陆家,白就是白自天,陆是陆向毅,也是个黑帮头子一类的角色,底下依附着这两家的我也不挨个给你介绍了,卖军火的地方也不少——别误会,这事儿在灰区里头不是什么犯法的行为,是可以被国家允许的,不然我不死几百万回了,怎的还能躺在这儿给你讲故事。不过还得算我势力比他们大些,没办法,异能者嘛,到底比常人厉害些。顺便,老白也是异能者,不过他那能力没什么大用,操控熔岩攻击——见了鬼的,谁有事儿没事儿爬火山口打架不成?灰区的规矩大概是东边归白,西边归陆,南北都是中立的地方,打架斗殴什么的不怎么在那儿发生,像是你住的那地方算是西边里比较偏的了,凭陆家那点本事还操控不了,所以我们才总是选在那儿交易的。当然,炸了你房子这事儿谁也没想到不是。”许扬语速不快大概是为了方便他听懂,有时候什么邱誉不明白的词还会特意给他解释解释。

    “灰区里的人是每个月的6号,16号和26号能出去采买东西四处闲逛的,但是出去必须先在门口进行登记,也必须在午夜之前回到灰区,不然的话就会被抹杀,至于怎么抹杀,那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情了,不过既然进了灰区的已经都是被抛弃的人了,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所谓的‘人道主义抹杀方式’他妈的还不如我们这些‘坏人’来的是人。在这儿,没有法律,没有规则,只要你有钱有本事,你什么都能搞得到。就算是杀了人,出一万块钱轻松出来,一点苦不带受的,不过那你也得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我说的什么意思应该也不用解释了吧。”许扬的语调不带什么感情,只是懒洋洋地说着在灰区里的那些事实,“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在进入灰区之前,管你是什么?现在我们都是弃子,弃子而已。好心提醒你一句,看你这样子,进来之前应该也是个学问人?什么该放的都放了吧,这辈子,也都就这样了。”

    这女人也不坏。他就靠在枕头上听着许扬的声音,不知道怎的一会儿就睡着了过去,只模模糊糊听见许扬笑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门去,同时还没忘了给他盖上毯子。他没来得及再有任何想法,只是累的紧,便眼睛一闭堕入昏昏沉沉的梦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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