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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麒麟贡

    大宁的风雪从未停歇,但宁王一脉被迫迁徙至江西后延绵数代再未曾沾染,此后的雪只能是风花雪月而不是傲霜斗雪。如今的宁王朱宸濠身处南海,午夜梦回时的冷冽画面却更像是应州的寒霜。

    正德年间,寒潮逐渐笼罩在神州大地之上,甚至连孤零零的南边小岛也不能幸免,撒盐飞絮随风度,刹时白遍东山路。宁王此刻正巧身在此岛,赶上这罕见的落雪不免讶异,抬眼望向天际,雪花落在睫毛上被热气化为晶莹水滴掉入眼中,激的他凤眸微眯,入目的景物也瞬间模糊起来,恍惚间难以分辨身在何处。训练有素的侍从及时为主子披上狐裘大氅,他们倒是谨慎细心能备的此物,只为炎热之地概率极低的御寒,也算是没辜负宁王府从不松懈的训练。

    宁王往日甚少穿的过分厚重,北上之时或是游历,做游侠便只穿外袍挡风免得臃肿,甩开出剑时也显得俊逸风流。或是几次打去瓦剌,一身银甲气势尽显,令人不敢造次。自到了南海更多养尊处优,反倒比以往肤色更白了些许。此刻穿着的大氅有极厚的风毛滚边,衬托宁王华贵雍容之态,那绝色惊艳的玉面含笑,挥开周边遮雪的华盖,起了玩心般伸手去接那落雪,头发眉毛上也积了薄薄一层,不知道的见了可能真以为是哪位年轻的富贵闲人。

    京中落雪则更大,厉风席卷如同夜枭悚叫般呼啸,皇帝却大开着门窗在御书房练字,室内各处都积攒了一层白霜,寂静中无人敢劝问,最后连砚台里的墨汁都被冻住了。不懂曾来看过他究竟在苦练些什么,莫非是抄读佛经积攒功德,却不想都抄录些闺怨离恨之句,不懂拿起来的正是孔雀东南飞。不懂看得感到一阵恶寒,想骂朱厚照这是在甚至有些离谱的自作多情。你可既没有一个棒打鸳鸯的妈,也算不上两情相悦相思吧。朱厚照却当作发泄一般,每每抄写几日就如进了化境,暂排解心中愁绪。

    冰消雪释后,瓦剌新进贡的贡品也到了。又见马奶烈酒,朱厚照心神不定,留下不让送到各处。寝食难安好几日,还是决定开封一醉方休,便邀了不懂、籽言与太后同品。两个女人初时因这酒香甜多饮了几杯,未过多久就受不住反上来的辣意,提前退席歇息。剩下的酒孤零零的摆在那里,像被抛弃了一般,都被几分醉意的朱厚照同病相怜之下喝了个干净,不懂拦也拦不住,只能强行把醉醺醺还要到处找折扇的皇帝送回寝宫。

    内侍们也不知皇帝要找哪个折扇,可找不到朱厚照就不罢休,连夜折腾的连内库都开了,找出镶金砌玉的扇子小山般堆在一起,朱厚照也都说不是。

    “要白的,会转的,能杀人的,漂亮的,孤高桀骜的……”

    内侍迟疑的悄声互相问道:“皇上这说的是扇子吗?”

    朱厚照醒了醒神,又命把扇子都撤下去。多少把扇子转出花来也没用,那曾经隐在扇子后的容颜积年未见了。一封封送去南海的书信,情真意切的也罢,只谈公事的也罢,从未有只言片语的回音。他拿起枕下的玉笛,大醉之下呜呜咽咽乱吹起来,暗夜中皇城起了鬼哭狼嚎,直把太皇太后和吴废后都惊醒了起来。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但要说与朝廷断联那也着实是冤枉宁王了,自海禁起就断了的麒麟贡,宁王一去便恢复了。第一年跟着祥瑞九珠来的便是麒麟本尊,还有几个善于照顾动物的昆仑奴。朱厚照看着这似鹿非鹿身高颈长的动物颇有兴趣,召来画师翻找出前几代的麒麟图对照起来确实分毫不差。瑞兽乃大吉,又是宁王送的,朱厚照拨了笔款送往豹房离宫好生豢养,时不时前去观赏一番。于是三年间南海送来的奇珍异兽不断,有了吉祥寓意的豺狼虎豹等猛兽充满了豹房。虽见不到人,见见送来的活物也能宽心,这豹房也得皇帝来的勤勉了。

    这次小皇叔又送来一只金钱豹,奇就奇在那豹身上的花纹形状贯如连珠,正似当今天子命格。这豹子进豹房,阳光下毛发观之如同镀了层金光,朱厚照忍不住离那豹子更近些的,那金光耀目令他想到一身华丽金色锦衣那人。曾经近在咫尺,灯火通明的金銮殿给站在最前列的他镀上一层金边,整身萦绕光辉,那时他神采飞扬的开口讲评政策局势,满殿忠勇站满朱厚照却仿佛只能看见一人。有时他又堂而皇之一身战甲入殿,是即便违制也让人移不开眼的英姿飒爽,慷慨激昂的请战,好似蓄势待发的豹。

    望进豹那琥珀色的眼中,就像跨越时间空间透过它与另一双淡色瞳孔对视,都是极度危险又让人沉醉的致命诱惑。现在的朱厚照离那金钱豹也过近了,那豹又不是壮志凌云还懂得隐忍克制的宁王,可是一只真正的野兽,见这血肉之躯进入攻击范围,它骤然发难暴起当胸给了大明天子一爪子。就近保护的锦衣卫和豹房勇士冲上前格挡,阻止了豹子进一步发难,朱厚照胸口剧痛难当,幸亏他每次来都穿着软甲和护心镜不至于惨死在豹子爪下。不过这一抓还是越过层叠衣服,打凹了护心镜也留下抓痕。退到安全之处叫来太医,看着天子胸口缓慢渗出的血,今日随侍的人都觉得完了,护卫不力龙体有损,该掉脑袋也不为过。朱厚照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这痛好像在落水后也经历过,起伏微弱的胸口遭了宁王几记猛锤本是痛极,那罢工的肺却重新灌入空气恢复了喘息。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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