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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嫌疑 宋棠有些话,仿佛是故意说给她听……

    元宵夜,毓秀宫于深夜被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任何消息都递不出去。到得翌日,妃嫔们虽知出了事,但是大多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需要这样兴师动众。

    哪怕心里有所猜测也不在旁人面前提起。

    毕竟说到底,毓秀宫里能让皇帝陛下如此上心的事十之八九与淑贵妃有关。

    不予置评是为避免祸从口出,别是一不小心惹恼陛下或淑贵妃,触了霉头,来上一场无妄之灾。但无论如何,后宫几乎所有人暗暗都关注着毓秀宫的一举一动,想要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漪同样十分好奇。

    可惜毓秀宫里传不出来任何消息,想知道一时半会也无法。

    但猜得到多半是宋棠出事了,她对这次的事情难免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态。

    又好奇是谁有胆量对宋棠这位他们眼里极为受宠的淑贵妃出手。

    沈清漪心下好奇归好奇,却特地让怜春交代下去,不许琉璃殿的小宫人刻意打听毓秀宫的事情。倘若发现有人违背她的命令,无论谁都是至少二十板子的处罚。

    只是她没有想到,哪怕这样,事情仍旧自己找上门来。

    因未曾做好什么准备,便有些措手不及。

    眼见魏峰带人把琉璃殿数名宫人捉走又要将她身边的大宫女怜春带去审问,沈清漪再也不可能坐得住。她将魏峰拦下,拧眉问:“魏公公这是何意?为何要将琉璃殿的宫人带走,甚至连我身边的大宫女都不放过?”

    魏峰道:“回婉顺仪的话,带走这些人去审问是陛下的旨意。”

    “但不过例行审问,请婉顺仪放心,审问过后,自然就把人放回来了。”

    这话已是说得颇客气。

    可沈清漪也听明白了魏峰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如果这些人没有问题,自然会被放回来。

    换言之,如果他们被认为有问题呢?如果是那样,是不是不但这些人回不来,连她也是一样逃不了关系?

    沈清漪眉心微动,又问魏峰:“难道陛下认为毓秀宫的事情与我有关?”

    魏峰提醒道:“婉顺仪慎言。”

    沈清漪听言抿一抿唇,暗自深吸一口气。

    缓下情绪,她说:“既是魏公公在协助陛下审问,还请魏公公小心谨慎,务必不要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强调过一句,她又道,“怜春是我身边的大宫女,多少关系到我的脸面,希望魏公公让她体面些。”

    魏峰说:“婉顺仪放心,奴才省得。”多余的话再也没有。

    之后,沈清漪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魏峰把包括怜春在内的数名宫人带走了。

    怜春被带走后不久,沈清漪得知不止琉璃殿这样。

    窦兰月的蓬莱殿、徐悦然的藏香阁、孟绮文的秋水轩都和琉璃殿一样,被带走不少宫人去审问。

    沈清漪想起魏峰说过的例行审问,心里勉强少了两分焦虑。

    既然不单单琉璃殿是这样,那或许不过例行公事,不见得她会被扯进去。

    然而,想起春禧殿的那个小宫女……

    沈清漪又变得有些许不安。

    虽说她没有对宋棠下手去做什么,但若昭哥哥发现她接触过春禧殿的小宫人,会不会对她生出想法?可她那时以为,他对她已无真心,才会……却好在她没有真的对宋棠出手,不管是怎么了,总不可能强行将事情扣到她的头上。

    沈清漪在心里一点一点盘算着。

    她是与那个小宫女有过不少的接触,却好在,她之前不是全无计划。

    这个小宫女虽说是春禧殿的人,但因她之前一直住在毓秀宫的芙蓉阁,与春禧殿的人有些来往也属正常。且这个小宫女时常得了宋棠吩咐往芙蓉阁去送吃的用的,说比起其他小宫人更有印象是说得过去的。

    有两次与这个小宫女见面,赏赐她一些金银之物,同样开始便对过说法了。

    事情到底都是真的。

    那一阵子,这个小宫女的寡母身体抱恙、卧病在床,又遭族中欺侮,日子很是难过。她可以说是在得知这件事后,出于怜悯,给些赏赐,盼她母亲能早日好转。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确实没有让这个小宫女去陷害宋棠。

    宋棠遭遇任何事情都不是她做的。

    昭哥哥有什么好不信她的呢?

    哪怕要给宋棠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事情也与她无关。

    想到这里,沈清漪定一定心神。

    她与春禧殿的宫人有接触根本算不得证据,其实她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倘若慌乱无措,反而像心里有鬼,引人怀疑。

    沈清漪如是这般想着,逐渐平复心绪,终于恢复之前看热闹的心态。

    ·

    一众妃嫔眼瞧着蓬莱殿、琉璃殿、秋水轩、藏香阁都有宫人被带走审问,纵然仍不清楚毓秀宫发生的事情,也至少明白了不是小事。并且皇帝陛下这一次,恐怕比婉顺仪那一次的事更加动怒。

    比较起来,婉顺仪那一次不似这般大动干戈,哪怕牵扯其中的妃嫔,好歹是全了脸面。而非如今天这样,即使如在贤妃身边伺候着的大宫女也直接被带走。

    贤妃的大宫女尚且是如此待遇,何况其他人?

    只是今天一早便有御医去过毓秀宫,也不知淑贵妃到底如何了。

    春禧殿出了事,那么多宫人被带走审问,霍凝霜猜测自己姐姐会着急上火,故而主动去见善阁,想着有个人陪在霍凝雪的身边能好一些。

    霍凝雪的确着急。

    放在以前,若有人告诉她,她有一天会为了宋棠是否平安而担心,她不但不会信,还会想呸那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人。然而今日从晓得春禧殿的事起,她一直心神不宁,总担心会出大事。

    霍凝霜见到霍凝雪时,霍凝雪正坐在罗汉床上长吁短叹,满面愁容。

    扭头看一眼是霍凝霜过来了,也懒得多招呼。

    霍凝霜径自走过去,在霍凝雪的对面坐下,一时没有说话。

    待陪霍凝雪沉默过片刻,未等到她开口的霍凝霜问:“姐姐在发愁什么?”

    霍凝雪叹气:“自是担心淑贵妃。”

    “连御医都去了毓秀宫,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霍凝霜道:“听说御医没有在毓秀宫待得太久便回太医院了。若是这样,想必娘娘没有什么危险,姐姐也无须太过担心,且等一等消息,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

    霍凝雪无奈道,“偏生控制不住去想这些,若非不能,我早去春禧殿了。”

    霍凝霜便笑:“姐姐如今和淑贵妃的关系当真不错。”

    听见这话的霍凝雪一噎,讪讪然:“淑贵妃可未必看得上我。”

    “但淑贵妃对姐姐其实不错。”

    霍凝霜道,“而且哪怕到得现在,也未曾要求过姐姐去帮忙做什么事。”

    “这个倒是真的……”

    霍凝雪一笑说,“娘娘还特地为我带过芝春斋的点心。”

    聊起这些,霍凝雪的情绪好转不少。

    回想以前的许多事,她心生感慨:“从前是我眼拙,后来才知,娘娘明明是个好人。”

    霍凝霜不置可否。

    不过,她自己近来越来越觉得,霍凝雪变了许多,连她这个从前被看不上的庶出妹妹都比往日更愿意来往了。

    她的这位姐姐从前在霍家,也骄纵,也任性。

    或许那些变化是由于在宫里头遇到的桩桩件件的事造成的影响。

    但这样反而更让人难以想象,因为这种影响如此正面。她记得自己入宫之前,姨娘曾同她说过在宫里要事事谨慎、哪怕是亲姐妹也要提防着一些,当心被算计。

    她的姐姐却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霍凝霜不由也有些感慨,淑贵妃竟然有这样大的魅力。

    “娘娘心善,定是平安无事的。”

    她安慰霍凝雪说,“有陛下护着娘娘,也一定能把那些恶毒之人揪出来。”

    霍凝雪点点头:“对,千万不能放过那些恶毒之人!”

    “待我晓得是谁做的……”说着霍凝雪顿一顿,“我定多骂几句!”

    ·

    德政殿内。

    裴昭批阅完奏折,魏峰尚未过来回禀消息,他便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龙案前等。一时间脑中塞满昨日春禧殿发生的事、那些药丸以及宋棠苍白的面容,他摁一摁眉心,暗自叹一口气。

    但裴昭没有等得太久,魏峰已经赶到德政殿。

    将殿内一干宫人齐齐屏退,他看向魏峰,问:“查到什么了?”

    魏峰道:“那几个可疑的小宫人都重新审问盘查过。”

    “其中有个平日负责打理两株梅花盆栽、名叫杏儿的小宫女,奴才从她的住处搜出不少的金银珠宝,皆非淑贵妃的赏赐。”

    不少金银珠宝且都不是宋棠赏赐给她的,那这些东西从何处来自然有得审。

    裴昭淡淡道:“说下去。”

    魏峰便回:“经过奴才的审问知这些金银珠宝,大部分是婉顺仪赏的,也有贤妃、徐贵仪、孟充仪的赏赐,但寻常一些,便是平日里随手赏给小宫人的份量。”

    “奴才又审问过其他宫人,得知这个叫杏儿的喜欢悄悄往各宫各殿去递春禧殿的消息,以谋得别的娘娘抑或小主的赏赐。根据琉璃殿宫人的供认,年前有一阵子,这个叫杏儿的往琉璃殿去得颇为频繁,婉顺仪私下里也见过她。”

    裴昭听到此处,已是面若寒霜。

    他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婉顺仪见在春禧殿当差的小宫女做什么?”

    “奴才审问过这个杏儿,问她婉顺仪为何要召见她。”

    魏峰依旧恭敬道,“杏儿说,因婉顺仪未仍住在芙蓉阁的时候,她常常依着淑贵妃的吩咐,去往芙蓉阁送吃的、用的,故而婉顺仪认得她,也晓得她家里的一些事情。”

    “这个杏儿,父兄皆早逝,家中只有一位寡母。”

    “今年入宫之后,她的寡母生得一场重病,身边又无人照料,遭了族人欺负。婉顺仪是得知她家里的事情,方召见她,赏赐她金银,意在盼她寡母早日康复。”

    “因杏儿乃是家在城中,奴才便派人去查过杏儿家中的情况。”

    “她所说属实,确实父兄早逝、余下一位寡母,她的寡母也在冬天生过一场大病,据说差点儿便没有扛住。”

    裴昭眸光锐利盯着魏峰:“所以她和春禧殿的事是否有关系?”

    魏峰答:“目下没有特别有力的证据。”

    裴昭冷淡问:“那其他人呢?”

    魏峰复将其他几个小宫人的情况一一禀报了。

    “所以每个人都有嫌疑,又都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

    裴昭问,“那谋害淑贵妃的人是在他们中间,还是不在他们中间?”

    魏峰心头一凛,顿时噤声不敢答。

    裴昭似笑非笑看着他:“朕命你查此事,既已查到婉顺仪身上,为何不继续查下去?”

    “朕原竟一直不知,你同婉顺仪关系如此之好,叫你总处处为她着想。”

    “若不然,朕调你去婉顺仪跟前当差?”

    这话已是说得极重。

    魏峰后背刹那冷汗涔涔,当即跪伏在地上:“奴才知错,请陛下恕罪。”

    裴昭道:“婉顺仪如此关心这个叫杏儿的宫女,其中定有旁的缘由,你须得仔细审问明白。那些药丸从何处而来,也要查个清清楚楚。当初,琉璃殿搜出那些药丸的时候,婉顺仪是否藏私,你更要问个仔细。”

    魏峰便磕了个头说:“是,奴才领旨。”

    裴昭不再看魏峰,只命他退下,复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殿内。

    从袖中摸出那枚原本属于沈清漪的香囊。

    想起孙敏在冷宫自尽那一次的事情,裴昭下意识指尖用力捏着手里的东西。

    沈清漪不一定是出手害宋棠的那个人。

    可是,她接触春禧殿的宫女、将那个宫女视为自己人,不可能全无图谋。

    不管最终是不是她,她都多半是生出过想法、起过念头的。

    她也知道,那个小宫女能在她面前混个脸熟,是因为往前宋棠常常让人往芙蓉阁送吃的用的吗?

    宋棠至少从没有谋害过她,连她被封为顺仪都没怎么刁难,分明顾念旧情。

    否则以宋棠一向掂酸吃醋的性子,哪里能不找她麻烦?

    然而,她都做了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

    裴昭心痛至极,一把将香囊攥在手里,低下头去。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重新抬头,起身走到炭盆前,将香囊投入其中。

    一阵火光里,那只香囊燃烧殆尽、消失不见。

    裴昭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

    宋棠等到裴昭来春禧殿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将一双鹿皮手套做好后便坐在罗汉床上什么也不干,仿佛一心在等他。

    裴昭一面走进里间一面解下身上的斗篷,正欲将斗篷递给小宫人,快步行至他面前的宋棠顺手将斗篷接过交到竹溪手里,跟着拉着他的手往罗汉床的方向走去。

    “陛下再不来,臣妾得坐不住去寻陛下了。”

    宋棠说着又问,“陛下可曾用晚膳?”回头见裴昭摇头,她立刻吩咐竹溪去让小厨房准备。

    待两个人坐下之后,宋棠仔细看得裴昭几眼,不解问:“陛下为何这般愁眉苦脸?是朝堂上有什么难事吗?臣妾虽帮不上陛下,但也望陛下不要心急,这些事情,总归是得慢慢处理的。”

    她说得好像只有朝堂上的事值得他发愁。

    言语之间,更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绝口不提。

    裴昭望向宋棠问:“为何这么说?”

    宋棠像一怔,继而反应过来:“陛下是指……臣妾为什么不觉得陛下其实在为臣妾的事发愁?”

    裴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单单看着她。

    宋棠轻轻叹气,复一笑:“臣妾今日想得一天,亦是想通了。”

    “陛下自然在意臣妾遇到的事情,自然在意有人竟想谋害臣妾,但臣妾这些事,陛下定很容易能处理好。上一次婉顺仪遇到这种事,陛下不也以雷霆之势处理妥当了吗?所以臣妾相信陛下。”

    “因王御医说臣妾身体没有大碍,陛下便无须太过担心臣妾。”

    “如此,臣妾的这一桩事情,陛下自无须愁眉苦脸。”

    “臣妾信陛下会给臣妾真相、给臣妾公道,是以不愿让陛下平添负担。要查清楚怎么一回事到底需要时间,急也急不来。这么想明白了,也就不着急了。”

    “只是……”

    宋棠回看裴昭,同他对视着,说,“待陛下审问之时,陛下能否让臣妾去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