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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争执

    民国21年,夏,汉口。

    春去秋来,转眼之间,素芳快十七岁了。

    农历六月初五,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尚智中学举行期末考试,叶素芳和年小余都要参加这场决定她们能否升入三年级的考试。素芳是以上大学为目标的,平日读书也很用功,郭家太太对她寄予厚望,这些年盯着她读书甚至比当年对自己亲儿子还要上心。

    素芳就这么带着大姨母的期待走进考场,国文、数学、英语、医学等几门功课一连考下来,虽然难不倒她但也颇费了一番精神。待她交完试卷走出学校大门,就看见梓和满脸希冀的翘首以盼,不远处郭家的车子里大姨母正隔着玻璃对她微笑,素芳心里充实起来,加快脚步走过去。

    郭梓和今年13岁,马上要读初中二年级,几年时间他抽条的十分迅猛,已经与素芳一样高了,甚至隐隐还要略高一点,骨架匀称有些偏瘦,面部五官也越发长开,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丰厚,不似小时候那样粉嘟嘟圆乎乎的,反而有些轮廓分明,不仅如此,说话的时候,声线也略微低沉磁性,不似小时候那样脆生生的。这几年父母仍对他置之不理,事事都要自己争取,梓和的眼神渐渐流露出坚定有力的光芒,有时候素芳看着他,觉得他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长成小男子汉,有时候腻在她身边撒娇,又好像还是那个可爱的孩子。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上了车,郭家太太先将梓和揽进怀里,转头便问素芳考的如何,素芳笑了笑,说应该没问题,梓和也在旁边附和,说素芳姑姑一定是最厉害的,祖孙三人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下车进到客厅里,却发现气氛不太对,2个佣人在墙根边低着头噤若寒蝉,梅香在沙发旁站着,面露为难之色,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再定睛一看,沙发主位上坐着的,居然是郭家少夫人谢雨菲和任家太太杜琪华,她俩以前几乎没怎么碰过面,这会儿却并肩相看,堆出一脸假笑,虚伪客套的寒暄得正起劲。

    “梅香,你是怎么当管家!姨母这么久才来一次,稀客稀客,你却让她在外面等着不让进门,这是谁教给你的待客之道?”谢雨菲故做严厉,说完还似笑非笑的瞟了刚进来的素芳一眼。

    梅香尴尬的直搓手,却又不敢作声。

    任家太太也虚应着,脸上的谄媚一览无余。“没事,我等得再久都是应该的。我倒是常来,却是第一次见到少夫人,果然是端庄贤淑的清秀佳人呀。”

    谢雨菲得了夸奖,这才装模作样的起身将主位让出来,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呀,母亲回来了,您看我和姨母聊得挺好的。”

    郭家太太不动声色在主位上坐下,又将庶妹和儿媳看了一遍,直看得两个人都有些心虚了,这才微笑着开口,“雨菲来看我,你有这份孝心我很高兴。让梅香带你去花园里赏赏花,晚上留下来吃饭吧。”顿了顿,“素芳也带梓和上楼去休息,考了一天试也累了。”

    这明显是老姐妹俩要单独聊聊,素芳和梓和素来听话,便上楼去了自己房间。谢雨菲满脸不甘心,却也只能起身随着梅香往花园里去,心里暗暗筹谋着,既然已经认识了任家太太,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怕人跑了不成。

    待到客厅里只剩下两姐妹,郭家太太再也伪装不出好教养好仪态了,沉下脸来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任家太太并不示弱,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来做什么大姐心里没数吗?我来要人的,这都几年了,素芳什么时候嫁过来?”

    素芳在楼上正要推门进房间,听到两位姨母说的是自己,似乎发生争执,她心里有点慌,其实一直以来,那桩婚约都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来气,虽然大姨母一直说不怕,她会解决的,可是没想到小姨母会这么难缠,今天既然来了,应当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她悄悄来到楼梯拐角坐在台阶上,将自己藏在阴影里,想听到点什么。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郭梓和竟也去而复返,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的紧挨着她坐下,见到素芳绞着手指一副紧张纠结的样子,他伸出双手将她略显冰凉的手指解开并握住,温暖从手指传到心里,素芳渐渐镇定。

    楼下郭家太太已是气急,“素芳还要上大学,结什么婚?我看是你脑子昏了!”

    “大姐说话可别这么难听,叶庭安亲笔写下的婚书,凭什么不认?你拖也拖了好几年,怎么?想赖账?”

    郭家太太使劲吸了口气,稍微放缓了一点态度,“你家造纸厂不是生意不好么?这样吧,我出钱把厂子买下来,你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婚书我们就此作废,你重新给嘉惠选个姑娘,如何?”

    任家太太激动的“呼”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指着郭家太太的鼻子,“谁要你们郭家的钱?你有钱了不起吗?比我嫁得好了不起吗?”她满脸通红,又用手轻捶自己胸口,“什么都不如你我也认了,这么多年讨好你想得点好处,你却半点面子都不给。现在有短处捏在我手里,就想拿钱收买?没门!我就是要人!就是要素芳!”

    郭家太太有点震惊于庶妹的突然爆发,但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当家主母,这时候硬碰硬显然不明智,“那咱们不谈钱,小妹和叶庭安生前把素芳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最大的心愿就是素芳能多读书,有出息,做个幸福快乐的姑娘。她现在刚刚参加完期末考试,成绩很不错,马上要读高三,以后还要上大学,咱们能完成小妹的心愿不好么?”

    素芳听到大姨母提起父亲母亲对她的爱和期望,忽然非常难过非常伤心,心疼的像是剐下一块肉一般,眼泪也止不住,只能努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父亲和母亲离开后,大姨母很宠她,也将她照顾的很好,但她从来没有问过大姨母,自己是不是做的足够好,能配得上父母的期望,是不是让九泉之下的父母感到骄傲和欣慰,是不是对得大姨母起这么多年的保护,是不是做到成为郭梓和的榜样。原来,爱着她的人,活着的,离去的,都在她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关爱和宽容,让她毫无负担的长大,心无旁骛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