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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灵魂堕落

        “今天谢谢你啊。”

        去夏米粒家的路上好像时间过得特别慢,可是回来的路程却显得很短暂,好像才系上安全带没多久就到了。

        薄藤轻声“嗯”了句,算是对陈子桑表达谢意的回应。他看了她一眼,想了下后对她说:“苏婉的房间暂时没有别的发现,但是她房间垃圾桶里的零食包装纸有点奇怪。那不像是她爱吃的东西,都是高热量的食物。一般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都以减肥为己任。还有他们家确实没有第四个人出入的痕迹,至少在那天没有。”

        陈子桑其实心中大致明白一二,内心涌上来的对真相的渴望已经变得淡然,她甚至有点不愿去证实她脑海里假设的事情。

        “最差的情况不过是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抓住吧。”她苦笑,随意低头,情绪莫名低落。

        薄藤不知道她此话从何说起,但能明白每一件凶杀案的背后都是一些欲望在作怪,人之常情的欲望却能使人致命。

        “先上去吧。”薄藤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十三分了。想着潘清他们也该快好了。

        陈子桑点头说好的同时拿出了手机,本想给顾森打电话来着,转念一想他可能还在忙,于是就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她发完短信刚准备跟上,迎面就撞上了薄藤的后背。

        “你怎么不走啊?”陈子桑有些好笑,虽然不疼,但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薄藤脊背稍稍有些僵硬,但他转头同走到自己身边的陈子桑说:“是你和他发短信太认真,没看见我停下来等你了。”

        陈子桑稍显错愕,抬头和薄藤对视,冷冰冰的镜片下那双眼睛却出奇的亲和。本该锐利的双眸却变得有点温和,这是怎么回事?

        “啊,不好意思。顾森让我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一声,所以我就回条短信给他。不然,这个人生气的话很难对付的。”陈子桑收回自己的视线,算是解释了一番。

        薄藤往上托了下自己的眼镜,语气清冷地问了句:“所以你们真的不是小情侣吗?关系都好成这样了?”

        “没有啦。”陈子桑大方地笑着摇头说,“学校里的同学都这么认为,就连我们的队长也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我和顾森真的没有在交往啊。我们两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关系。”

        “迟早会变质。”薄藤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看着薄藤往前走的背影,陈子桑只是低头一笑。她和顾森会吗?她能看透别人的心思,也一样能看透顾森的。可为什么他会不一样?究竟是他本身不一样,还是她觉得他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顾森对她真的没有半点好感,甚至还很排斥。陈子桑不懂他为什么从见到她的那刻就流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但她知道那反正不是喜欢的意思。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深受大家的喜欢,喜欢他的人从来没有减少过,甚至还出现上升的趋势,但他从不在意这些。

        即使他对她毫无感觉,他却依然能对她照顾得面面俱到,细致入微。就因为这样,他们成了师生眼中的“情侣”,更因为他们两个在别人眼里都属于怪胎。

        所以对陈子桑而言,顾森注定和别人不一样。

        “想什么?”薄藤再一次停下来回头看她,她正好站在大厅门口的一排柳树下,没有什么风吹过,他在看她的那刻却感觉春风佛面。

        陈子桑笑着摇头,跟上他,还是说了句:“我侥幸能看出别人的心理诉求,但顾森却是实实在在能读懂我的人。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们会是一对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在一起?”薄藤觉得好笑,都上升到灵魂层面的关系了,还扯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陈子桑也困惑,想了半天,她没有不喜欢顾森啊,可要说喜欢好像还欠点什么。于是她笑着问:“这个,非要在一起吗?”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笑。薄藤本来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偏偏在面对陈子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啰唆。

        “那将来万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你会难过吗?”最后,他问出了一个实际性的问题。

        陈子桑怔在原地,她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薄藤看,倒有点想让他给出答案的意思。

        “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被那个万年醋坛子看见,一不小心打翻了,会把整个公安局腐蚀掉的。”薄藤拉拉衣襟,别过脸说,“走吧。反正他还没有别的女人,而你……没准会有别的男人,这样你就可以把这个难题抛给他解决了。”

        “啊,你这样说得好像顾森喜欢我一样。”陈子桑笑得很灿烂,随着薄藤往刑侦大楼走去。

        前面的薄藤无奈地冷哼了下,简直是个聪明的笨蛋。

        上了楼的两个人发现,徐凌双已经在潘清办公室等他们了,见到薄藤和陈子桑先回来,她也站起了身,手上多了几份报告。

        “徐法医。”陈子桑礼貌地唤了声,然后和薄藤走向她。

        徐凌双也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表情瞬间恢复严肃。她将报告先递给了薄藤,对他说:“苏婉家门把手上留下的指纹和我从潘清带回来的嫌疑人汪永航身上提取到的指纹完全吻合。更甚之,杀死苏婉的那把刀上的指纹也是汪永航的。”

        “是汪永航杀死苏婉的吗?”陈子桑疑惑地将脑袋凑过去,和薄藤一起看那份报告。可是看了一会儿后,陈子桑又否定道,“徐法医你不觉得奇怪吗,汪永航为什么要留下一把带着他指纹的凶器?如果是他杀死的苏婉,那他当时已经在门口了,他从门口逃跑的时间绰绰有余,为什么不把凶器处理掉?”

        徐凌双自然是看出了这些端倪,她愁眉不展也是因为她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震惊,甚至觉得可怕。

        她看向陈子桑说:“目前为止,汪永航留下的指纹是最大最直接的线索,但其他的线索更加的匪夷所思。我在苏婉爸妈身上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苏婉。”

        “嗯?”陈子桑和薄藤都不解地看向她。

        徐凌双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证据强迫她说出心中的疑惑。她只能继续说:“还记得苏婉手臂上的防御伤吗?如果凶手另有他人,那么苏婉爸爸苏天明出于紧张抓着苏婉逃跑,抓着她手臂的手掌心一定是向下的。可事实上苏天明的手掌却是托着她的手臂的,也就是说他的手掌心是朝上的。这更像是苏天明在阻挠苏婉做某件事情。”

        陈子桑不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尽管她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还有我在苏婉妈妈张爱杰的手指上发现了属于苏婉的头发,那头发就缠在指间,像是不小心拽下来的。”对于张爱杰的描述,徐凌双说得比较简单,因为她确实只发现了这一个疑点。可光是这个疑点就让她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整个办公室里只能听见三个人浅浅的呼吸声以及偶尔的叹息。陈子桑没有对徐凌双的怀疑做出回应,她只是在消化,消化这些天她掌握的证据以及即将到来的真相。

        “我怀疑……”徐凌双用一种极度震颤的语气想要试着讲出她所得出的假设,那个卡在喉咙处的秘密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可她正准备脱口而出,就见潘清领着纪茶白和顾森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潘清径直往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走,压根没坐下,只是着急地喝了口茶。

        而陈子桑见顾森回来,也忙着走上前打听情况。至于纪茶白,他和薄藤并肩站着,也交流了起来。

        “情况有点复杂。”顾森只对陈子桑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了看她的脸色,这一下午东奔西跑的,她也没顾得上休息。好在平时在警校的训练强度一直在增大,她看起来还好。

        “刚刚听徐法医也讲了一些,情况确实有些奇怪。”陈子桑也皱着眉头,轻声说。

        “周满满是被苏婉的父亲给撞死的。”相顾无言几秒后,顾森把这个信息告诉了陈子桑。

        “什么?”陈子桑也觉得意外。

        顾森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的惊讶早在周满满家里就已经表现过了。现在的重复,他也只是为了说而说。

        “等等再吃惊。”顾森把整只手臂搭在了陈子桑的脑袋上。

        两个人并排站立着,陈子桑被顾森的手压得脑袋发胀,可画面却意外的和谐。

        “周满满是被苏婉的父亲撞死的,但副驾驶座上坐的却是汪永航。”顾森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啊?”陈子桑转身往前一步,看着顾森,更加震惊了。

        顾森的手垂下重新揣回了裤袋里,望着神色巨变的陈子桑,还是问了句:“有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

        陈子桑还沉浸在各种杂乱又带着冲击性的信息中,完全没有听见顾森的话,自己一个人埋头在理思路。

        “问你话呢?”顾森见她没反应,也不管她是不是正在思考,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顾森第一次感觉到她皮肤的柔嫩和光滑,那种牛奶般的肌肤触感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暴露在了外面,危险赤裸。

        陈子桑回神,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结果顾森恍惚地问了句:“你用了什么护肤品?”

        “啊?”陈子桑真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掐她脸,问她用什么护肤品啊?他是不是有病啊?

        “啊什么?”顾森一边反问,一边又抬手再次掐了下她的脸,面不改色地问道,“又嫩又滑的一定是用了什么护肤品才这样。”

        陈子桑震惊于顾森对自己“毛手毛脚”,这家伙向来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肌肤接触,今天是不是有点反常?

        “怎么不说话?”他好像掐她掐上瘾了,又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流氓!”陈子桑皱着眉头大喊一声,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了上去,奋力地伸手想要掐顾森的脸,“掐脸干什么?我掐你试试,你舒不舒服?有毛病啊!”

        顾森觉得好笑,只是轻而易举地就把陈子桑的手给抓住了,一下子就让张牙舞爪的陈子桑束手无策。然后他脚下一转,将她整个身子抵在墙边,低笑玩味。

        “你干吗啊?”

        陈子桑被钳制得毫无反击之力,她想踢腿击中顾森的要害,哪知又即刻被他识破。顾森大长腿往前一步,就挪到了陈子桑两腿中间,整个人又逼近了她一寸。

        这让陈子桑顿时沉不住气了,憋了半天嚷道:“你个变态!纪教授,救命啊!”

        陈子桑嗓门一喊,本来都在各说各话、总结分析案情的人都纷纷扭头看向角落的他们。

        可是顾森仍不为所动。

        纪教授看了眼两个人亲密又尴尬的举动,没有多说一句话,淡定地看向薄藤说:“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就是这样,需要再去和汪永航聊聊才能知道。”

        “也就是说汪永航是最后一块拼图是吗?”薄藤连看都没往那边看,心无旁骛地同纪教授说道。

        “难说,我们现在还不确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潘清喝完水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徐凌双看着那边小两口打情骂俏的不好打扰,这边几个爷们也在严肃地探讨案情。该说的她都说了,虽然怀疑的事情她并没有完全说出口,但她相信,陈子桑听得懂。

        于是,徐凌双暂且离开回到自己的法医室,因为她竟突发奇想准备做点别的事情。

        “所以有必要再对汪永航进行一次‘谈话’。顺便让周照辉指认一下,周满满被撞死的那天,汪永航究竟有没有在场。”潘清双手叉腰,用力地挤了下干涩发痛的眼睛。

        于是,三个大男人瞬间做鸟兽状散了。

        “喂,纪教授,你们……”陈子桑是万万没料到,纪教授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教授居然会弃学生于不顾,任凭她陷入虎穴。

        顾森盯着她看,似嘲笑:“你是觉得我会吃了你吗?”

        “你什么事干不出来啊?我说错什么了,你态度那么恶劣还挂我电话。我跟你说,扣分那事没完,你竟然还敢招惹我,还……还这样对我,你……放开啦!”陈子桑越说越恼火,被顾森这样像猴子耍简直就是人生屈辱,可能怎么办呢,她确实打不过他。

        顾森听着她的长篇大论,不屑地冷哼:“扣你分是天经地义,至于挂电话……只是因为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如此之后,顾森就松开了陈子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恢复平常。不过于靠近,又不刻意疏远。

        陈子桑才不会信他的鬼话,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了闪躲,那明明就是回避甚至讨厌提及那件事情的反应。她揉揉被顾森掐过的手腕,没有觉得疼,大概也是因为顾森并不是真的想要在和她的斗嘴中占上风。

        “走吧,听听汪永航嘴里的话是不是真话。”末了,顾森也没有停留在之前那个话题,直接走出了潘清的办公室,对陈子桑说道,“没准案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陈子桑双手垂下,双眸清冽,随即跟上。

        周末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当顾森和陈子桑一起过去审讯室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暗,可两个人丝毫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都已经这么晚了,学校食堂的饭点都过了吧。”陈子桑走到楼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结果一看,她就看见有几条未读的微信短消息,“居然还有人惦记着我。”

        打开微信看了一会儿,陈子桑皱起了眉头,忐忑地扭头对顾森说:“程醉告诉我,下午的时候紧急集合,何队点名了。”

        顾森斜睨了她一眼,随后问:“还有呢?”

        “没有了啊。”陈子桑不知道顾森在问什么,直截了当地回答,然后一脸平静地准备往前走。

        顾森的神情在清冷的月夜显得更冰冷,他没好气地追问道:“还有谁给你发微信了?”

        “嗯?”陈子桑站定回身,脸上有点尴尬和别扭,她为难地说,“那个隔壁区队的区队长问我去哪儿了,说想请我吃饭。”

        “嗬。”结果顾森皮笑肉不笑,没有给任何回应自顾自地往前方走去。请吃饭?嗬,隔壁区队的区队长是不是在搞笑?

        陈子桑明显从顾森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那是什么呢?说不清道不明的,总之他现在应该非常不高兴。

        大概是隐约有点明白顾森在恼火什么,陈子桑便婉拒了别的区队区队长的好意。本来嘛,她都答应和顾森一起吃晚饭、吃夜宵了,突然有人冒出来要请她吃饭,顾森一定不爽。

        对,一定是这样。

        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审讯室隔壁的监听室,纪教授也在。只是纪教授坐在大屏幕前。

        通过画面,陈子桑看见了汪永航的样子。那是个嘴边长了颗痣,偏瘦,短头发,略微驼背的男人。他现在有些不耐烦,面对着潘清,他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焦躁地摩擦着。而双眼也是不安分地东看西看。

        “2月20日的时候你在哪儿?”潘清问。

        汪永航头也不抬,简单地回答:“在家。”

        潘清看了他一眼,随手就朝他扔了一张周满满生前仅有的一张照片,语气冰冷、例行公事地问道:“认识他吗?”

        汪永航皱着眉头不情愿地回应着潘清的话,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这样的一张照片,他顿时愣了下不敢吭声。

        “他认识周满满。”隔着玻璃观察着这一切的陈子桑对顾森说道,“可是他却在犹豫。”

        顾森站得笔直,和陈子桑一起盯着仅有一面玻璃之隔的审讯室。

        “不认识。”汪永航回答得很干脆,但语气并不坚定。他甚至没有看清整张照片,只是坐在那里,瞄了一眼后给出了答案。

        这么明显的回避,潘清不会看不出,他更是故意把周满满的照片往汪永航跟前推,动作是缓慢的。

        “你只瞥了一眼怎么可能看得清,拿在手里再仔细看一下。”

        汪永航身子微微后仰,他根本没有在看照片,微微向左偏的脸颊难掩厌恶之色。

        “你说2月20日在家,谁能给你证明?”潘清接着问。

        汪永航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他忽而双手掩面,沉默半晌之后说:“我要找律师。”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民警,对着潘清使了个眼色,随后将一份材料交到了他的手里。

        潘清接过来一看,有些不可思议。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玻璃,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看样子汪永航的事情发生了变动。”没等陈子桑对潘清的样子做出“评估”,顾森倒是抢先一步做了猜测。

        随后顾森先走出了监听室,留下陈子桑一人依旧盯着里面对汪永航看。他好像在拼命掩饰着什么,当时看那个照片他依旧是有点不耐烦,他认识周满满没错,但有没有交集就难说了。

        没一会儿,顾森又重新走了进来,拉着陈子桑往外走。陈子桑疑惑,这是准备走人了吗?

        “去哪儿?”

        “回学校。”

        “啊?”

        这就回去了?还没等汪永航交代呢!陈子桑往后一拽,迫使顾森停步,然后面对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个警察告诉潘清,2月20日苏天明刚出差回来,那个时候汪永航不可能在他的车上。也就是说,周照辉在撒谎。”顾森正色道。

        陈子桑略微吃惊,周照辉为什么要说谎?再者,如果车上坐的不是汪永航,那苏天明撞死周满满的那天,副驾驶上究竟有没有人呢?如果有人,又会是谁?又是谁让周照辉撒的谎?

        “周照辉对汪永航的外观描述很具个人特点,他如果没有亲眼见过汪永航,那只能是有人告诉了他。”顾森知道陈子桑在怀疑什么,便开口解释,随后又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去,这事纪教授会跟进,他会告诉我们的。”

        “嗯。”现在纵使有很多新增的难题,陈子桑也无法一下子就得出答案,她只能听话地随着顾森离开。

        可两个人刚走到门口,顾森就见其他民警带着周照辉往审讯室走去,想着一定是潘清让周照辉去认人了。于是他又改变主意,和陈子桑折了回去。

        两个人就这样跟在周照辉的身后,他整个人略显萎靡,脚步稀松甚是无所谓。

        陈子桑才刚看见周照辉就觉得这个人身上被浓郁的阴霾所笼罩,他整个人像是被恶鬼拽进地狱失去了半条命一般,犹如行尸走肉。

        “目前的情况是苏婉和周满满之间、周照辉和苏天明之间、苏天明和汪永航之间以及周照辉和汪永航之间存在的关系。苏婉和周满满的相识我并不奇怪,那看起来像是个善良的女生对一个受尽人欺负又无个人判断力的男生的保护。但这三个男人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必定和女人有关系。”

        顾森的一番话让陈子桑脑海里的思绪翻腾,徐凌双明明说了在凶器上验出了汪永航的指纹,又说苏婉并非苏天明所生。

        “汪永航明明见过周满满,却说不认识。周满满家离苏婉家不过几百米距离,如果汪永航曾经多次出现在苏婉家,那他见到周满满的几率一定高于其他人。”

        陈子桑双手轻轻别在身后,随着顾森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面,嘴里也轻声地同顾森说着自己的看法。

        顾森看陈子桑边说边走得靠边了,伸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将她往自己身边带,顺便绕了个身,让她走在内侧。

        “再者,汪永航的指纹为什么会留在苏婉家的水果刀上?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陈子桑并没有过分在意顾森对自己的举动,仍旧沉浸在推测中。

        顾森看了眼前方周照辉的背影,偏头问道:“你肯定凶手不是汪永航吗?即便他有杀人动机?”

        “太过于明显的证据反而使人怀疑作假。我不否认汪永航在这起案子里的可疑程度,但徐法医说的事情更让我在意。一家人除了苏婉,其余两个身上都释放着一个共同的信号,那就是——”

        和当时徐凌双一样,都到了喉咙口的话又被突发状况给塞了回去。周照辉进入审讯室隔壁的房间,透过那块单面玻璃看见了汪永航,情绪激动地指着那头沉默不语的人对纪茶白喊:“就是他!就是他!”

        顾森和陈子桑忙跑了进去,只听周照辉在这头喊:“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我儿子,是他……”

        “你确定当晚看见的另外一个人是他?”纪教授坐在椅子上转过身,问道。

        周照辉点头,这时的他双眼通红,那种怒气直白地写在了脸上。

        顾森皱眉,看了眼陈子桑说:“他的情绪是真的。”

        “可他说的话是假的。”陈子桑双眸清澈,眼里似有粼粼波光。随即她上前一步,盯着周照辉问,“你儿子被撞死的那天晚上,汪永航不可能出现在苏天明的车上,在苏天明车上的另有其人。”

        周照辉矢口否认,转过身立即冲着陈子桑不满地低喊:“害死我儿子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就是他!他当时就在苏天明的车上!”

        纪教授瞄了眼本应该回学校集合的顾森和陈子桑,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同周照辉面对面,说:“你说你不会忘记一个并不是直接害死你儿子且你不知道姓名的人,可你连肇事车辆的车牌号都无法提供。假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能告诉我那天汪永航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周照辉怔了怔,看似着急地蹙起了眉头。

        “你当时说苏天明一家都会遭到报应,很显然你已经知道苏家人已死,那么我们现在可否怀疑你与苏家灭门一案有关系呢?毕竟你现在也有了杀人动机。你憎恨苏天明撞死了你儿子,于是你就杀了他们一家。而你房间里收拾好的行李,在我看来就是为了潜逃做准备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纪教授的语气平静如往常,却字字珠玑,让周照辉当场不知所措。他又只能急忙地为自己开脱,说自己没有杀死苏天明一家,就算是他憎恨苏天明,也不会对和儿子一般大小的苏婉下手。

        “杀人犯都不会承认自己杀人。也就像说谎的人在解释自己的谎言时也仍旧用其他谎言作为澄清的理由。”纪教授上前一步,紧逼道。

        “我没有……我没有杀死苏天明一家。”周照辉后怕地后退一步,可后路已经没有了。

        “那晚,你到底看见了谁。”最后,纪教授以陈述句作为了这场心理博弈的终结。

        周照辉挣扎着,靠单手撑着桌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无力地扶着额头,那断指的手看起来尤为悲凉。

        “我不认识他,可他也是凶手!”周照辉低声怒吼着,“如果不是他半路慌张地冲出来推了我儿子一把,我儿子也不会死在苏天明的车轮下,他就不会死!”

        听到这里时,陈子桑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了顾森。顾森明白她的意思,但此刻两人也都是心照不宣地静听着。

        “他也是害死我儿子的凶手!他才是害死我儿子的凶手!”周照辉大喊,崩溃只是一刹那发生的事情。

        纪教授没有为之动容,只是语气变得稍稍缓慢,又问:“事发时,苏天明和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吗?”

        周照辉抹了一把眼泪,把那副不怎么适合他的眼镜拿在手里,微微颤抖着。他说:“苏天明一下车就开始骂,说是满满突然冲出来才出事的。当时满满浑身都是血,我动都不敢动他,可苏天明却连急救电话都不愿意打,像他这种人死了才是老天爷开眼!我跪在地上,膝盖上都是满满的血,我喊他的名字,他只是一个劲地口吐血沫子。他本来还能开口叫爸爸,可是那会儿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的孩子,才这么点大,他什么都不懂,我只是想让他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都怪我,都怪我没用,都怪我……”

        周照辉又不可抑制地痛哭了起来,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此刻被放大,赤裸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陈子桑望着周照辉几乎瘫坐在地上的背影,顿时觉得心里像被千斤顶压住一样,喘不过气。她猛地转身,压抑万分地微闭上了眼睛。

        这场景,熟悉得让她恨不能拔腿离开。她不愿意见到这景象,就如当年妈妈的那句——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顾森察觉到陈子桑的异样,只是看着她,随后抽了一张放在桌上的纸巾朝她靠了过去。

        “鼻涕擤干净。”他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却把纸巾搭在了她的鼻子边,像是爸爸对女儿那般说道,“用力。”

        陈子桑先是破涕而笑,继而真的用力地擤鼻子。完了,她抓着顾森的手再蹭了蹭纸巾,对顾森说:“顾爸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