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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彗星的尾巴划过清晨好似紫红天幕上的一道伤口在龙石岛的危崖绝壁上空汩汩泣血。

    老学士独自伫立在卧房外狂风怒吼的阳台上。信鸦长途跋涉之后正是于此停息。两尊十二尺高的石像立在两侧一边是地狱犬一边是长翼龙其上洒布着乌鸦粪便。这样的石像鬼为数过千蹲踞于瓦雷利亚古城高墙之上。当年他初抵龙石岛曾因满城的狰狞石像而局促不安。随着时光流逝他已日渐习惯如今他视他们为老友三人并肩惴惴不安地凝望天帷。

    老学士向来不信预兆话虽如此但活到这把年纪克礼森还真没见过如此璀亮的彗星更没见过这番混杂鲜血、烈焰与落日的骇人颜色。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石像鬼朋友可否目睹毕竟它们早在他到来之前便已安居于此而在他身殒之后亦将长存。如果石像会说话就好了……

    真是荒唐。他倚靠雉堞手指摩擦着粗糙的黑石表面下方恶浪袭岸。会说话的石像鬼?天际的预兆?我老了不中用了难道这就是老来疯?难道一辈子辛苦挣来的智慧就这么和青春一并逃窜无踪了么?思及他在旧镇学城所受的训练颈上戴的锁链他的学士生涯现在却满脑子迷信宛如农汉情何以堪?

    可是……可是……如今这颗彗星连白天都清晰可见而苍白泛灰的蒸汽不断自城堡后方龙山的地热口升起就在昨天早上有只白鸦从旧镇带来他早已预期却始终恐惧的信息:夏日将尽。凶兆纷起再否认下去只是自欺欺人。但这一切究竟预示着什么呀?他简直泫然欲泣……

    “克礼森师傅有人造访。”派洛斯轻声道彷彿不愿打扰克礼森的沉思。他若知道此刻老学士脑中的愚蠢思想恐怕就会大喊吧。“公主想看看白鸦。”由于她的父亲已经称王向来讲究礼数的派洛斯便改口称她为公主。即便他父王的领土只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但毕竟是个国王。“她的弄臣也跟来了。”

    老学士转身背离晓色一手扶住翼龙石像。“扶我坐下然后请他们进来。”

    派洛斯挽着他的手引领他进入书房。克礼森年轻时也曾步履轻盈但如今年近八旬双脚早已孱弱不稳。两年前他摔碎了一边臀骨之后便没有完全复原。去年他的健康状况持续恶化旧镇的学城便送来了派洛斯刚好在史坦尼斯下令封锁龙石岛的前几天……名义上是协助他处理日常事务但克礼森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他死之后派洛斯将取而代之。对此他并不介意总得有人接下自己的棒子只没想到这么快……

    他让年轻人把自己安置在书桌边桌上堆满了书籍纸张。“带她进来吧别让公主久等。”他虚弱地挥挥手催促徒弟赶快行动他自己早已是个无力匆促的人了。他的手满是皱纹斑点在干薄如纸的皮肤下几可见密布的血管和干枯的骨骼。这双手如今竟这般颤抖曾经它们是多么灵巧、多么稳健啊……

    小女孩跟着派洛斯一起进来羞怯一如往常。在她身后拖步轻跳、古怪横行的则是她的弄臣。他戴着一顶老旧锡桶做的玩具头盔顶端捆了两根鹿角上面挂着牛铃随着他的蹒跚脚步而出不同声响:铿啷当、碰咚、铃铃、嗑啷啷。

    “派洛斯是谁一大早来拜访我们?”克礼森问。

    “师傅是我和阿丁。”她天真无瑕的蓝眼睛朝他直眨只可惜她的脸蛋并不漂亮。这孩子不仅有她父亲突出的方下巴而且很不幸地继承了她母亲那双耳朵。除此之外她年幼时曾感染灰鳞病险些丧命后虽逃过一劫却留下可怕的残缺:半边脸颊直到颈部下方皮肤全部僵硬坏死表面干裂层层剥落夹杂着黑灰斑点抚触起来宛如硬石。“派洛斯说可以让我们看看白鸦。”

    “当然可以。”克礼森回答。他怎么忍心拒绝她?难道她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她名叫希琳就快满十岁了而她是克礼森学士所见过最哀伤的孩子。她的哀伤是我的耻辱老学士心想另一个我失职的永恒烙印。“派洛斯师傅有劳你把鸟儿从鸦巢里带过来给希琳公主看看。”

    “这是我的荣幸。”派洛斯是个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年方廿五却严肃得像个六旬老翁。假如他多些幽默感多些活力就好了此地就缺这个。阴沉之地需要愉悦而非肃穆。龙石岛是一座海中孤寂的堡垒地势乃是湿冷荒原终年为暴风恶水环绕背后又有火山烟影阴沉自然不在话下。但职责所趋学士便必须毅然前往所以十二年前克礼森随公爵来到龙石岛为之效命尽忠职守。然而他从未真心爱过龙石岛也始终没有找到归属感。近来红袍女每每妖魅般浮现梦中使他骤然惊醒却惶惶不知身在何处。

    弄臣转过他那肤色不一、斑纹满布的头看着派洛斯爬上高耸的铁梯行往鸦巢头盔上的铃铛随之作响。“海底下鸟儿生鳞不长羽”他说喀啷啷啷“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即便以弄臣的标准而言补丁脸依旧是个失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他能轻易引来哄堂大笑但大海夺走了他的能力同时也夺走了他大半神智和所有记忆。他体态肥软时而莫名地抽搐颤抖又时而连话都说不清。这小女孩是现在唯一还会被他逗笑的人大概也只有她在乎他的死活。

    一个丑陋的小女孩和她可悲的弄臣再加上我这个油尽灯枯的老学士……任谁听了都会为我们三人的故事掬一把同情泪。“孩子过来陪我坐坐。”克礼森招手示意她靠近“天才刚亮你应该在被窝里睡得香甜怎么会跑来找我呢?”

    长年恶梦缠身

    “我刚作了恶梦”希琳告诉他。“我梦见龙要吃我。”

    克礼森学士记得小女孩长年恶梦缠身。“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温柔地说“巨龙已死再也无法复生。孩子它们都是石雕。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座岛是强大的瓦雷利亚自由城邦最西边的前哨站。建造这座城堡的是瓦雷利亚人虽然他们的伟大技艺业已失传。为抵御外侮他们在要塞的每个城墙交会处都筑起塔楼。瓦雷利亚人刻意将这些塔楼雕凿成恶龙形状好让城堡看来更加骇人。他们之所以舍弃普通的城垛而改用千百尊狰狞石像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伸出自己斑驳干瘦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粉嫩的小手。“所以啰没什么好怕的。”

    希琳却不为所动。“那天上飞的又是什么东西?上次黛拉和梅翠丝在井边说话黛拉说她听到那个红衣服的女人跟妈妈说那是‘龙息’。假如龙会呼吸那不就是它们活过来了吗?”

    这该死的红袍女克礼森学士苦涩地想难道成天在母亲耳边进谗言还不够现在竟连她小女儿的清梦也不肯放过?他一定要把黛拉好好训诫一番警告她不许再危言耸听。“好孩子天空中的东西叫彗星就是有尾巴的星星。它迷失在天空里不久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等着瞧吧。”

    希琳勇敢地点点小脑袋“妈妈说白鸦代表夏天要结束了。”

    “我的好小姐的确如此。白鸦只会从旧镇的学城飞来。”克礼森的手指轻抚颈间锁链锁链由不同金属串接而成分别代表他在不同领域获得的成就。学士颈链是学城的标记是他组织的象征多年前他英气焕深感骄傲地戴着它如今却日觉沉重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它们比同类来得高大也聪明得多生来就接受训练负责传递最重要的信息。白鸦带来的消息说学城已召开‘枢机会’根据王国各地学士所做的天象观测和报告宣告长夏的终结。这个夏季长达十年两个月又十六天是人们记忆中时间最长的一次。”

    “天会变冷吗?”希琳生长于夏日自然不知严寒为何物。

    “早晚会的”克礼森答道“倘若诸神慈悲或许还会赐给我们一个温暖的秋季和丰盛的收获好让我们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做好准备。”民间普遍认为长夏之后的冬季将更为漫长但老学士觉得没必要吓唬女孩。

    补丁脸摇响铃铛。“海底下天天是夏天哟!”他吟诵起来“美人鱼梢有海草银色海草织礼服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希琳咯咯直笑“我也想要一件银色海草织的礼服。”

    “海底的雪往上下”弄臣又说“雨干得像枯骨哟。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真的会下雪吗?”女孩问。

    “会的。”克礼森回答。虽然我希望多年以后才开始下雪而且不要持续太久。“瞧派洛斯这会儿可不把鸟儿带来了么?”

    希琳高兴地叫出声来就连克礼森也承认这只鸟确实难得一见。它羽白似雪身形大过雀鹰洁亮的黑眼珠证明它并非白子而是货真价实血统纯正的白鸦。“过来。”他出声召唤白鸦振翅飞起灵窜入空翅膀啪啪作响地飞过房间停歇在他身畔的书桌上。

    “我去帮您准备早餐。”派洛斯道克礼森点点头。“这是希琳公主。”他告诉白鸦鸟儿白色的头上下摆动好像在鞠躬似的。“公主!”它嘶声叫道“公主!”

    女孩张大了嘴。“它会说话耶!”

    “会几句我不是说过吗?这些鸟儿很聪明。”

    “聪明鸟儿聪明人聪明的傻瓜弄臣。”补丁脸说叮叮当当“噢聪明的聪明的聪明的傻瓜弄臣!”他唱起了歌“影子来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他一边唱一边单脚站立然后又换另一只脚。“影子来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每唱一句他就扭一次头鹿角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白鸦厉声尖叫振翅飞离停在通往鸦巢的楼梯铁栏上。希琳似乎越显得瘦小。“他一天到晚唱这个我叫他别唱了可他不肯我好害怕啊。叫他别唱了吧。”

    你要我怎么叫他别唱呢?老人暗忖曾经我有机会让他再也唱不了歌可……

    当年只因雷加王子无姐妹可娶老国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他那时还不像后来那么疯癫便派史蒂芬公爵渡海物色王子妃人选。mhtxs.la [棉花糖小说网]至今依然令人怀念的史蒂芬公爵便是在狭海对岸的瓦兰提斯找到了当时年纪尚幼的补丁脸。“这是我所见过最杰出的弄臣”就在公爵徒劳无功准备动身回国的前两周他写信给克礼森“他年纪虽小却手脚灵活活像只猴子;他的头脑机灵即使与宫中廷臣相比也毫不逊色;他不仅会变戏法、说谜语、耍魔术还可以用四种语言引吭高歌。我们已经为他赎得自由打算带他一道回来。劳勃一定会喜欢上他等日子一久或许史坦尼斯也能从他那儿学到欢笑。”

    想到那封信克礼森不禁悲从中来。史坦尼斯终究没有习得笑容补丁脸这孩子则根本没有教他的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证明了“破船湾”之称果真名副其实公爵的双桅帆船“傲风号”驶进城堡视线范围时他的儿子就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船撞上暗礁然后被海水吞噬。过一百名的桨手和船员就这么和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妇一道葬身海底。船难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潮水涌来都会在风息堡下的海滩留下一具具肿胀的尸体。

    我想立刻让您知道

    男孩在第三天被冲到岸上。当时克礼森学士与其他人一同来到岸边协助辨认死者。他们现弄臣时他浑身赤裸净白的皮肤因泡水起了皱纹沾满潮湿的沙粒。克礼森原以为又是一具尸可当乔米握住他的脚踝准备把他拖上运尸马车时男孩却坐起身子用力咳出海水。乔米直到临终都还坚持那时补丁脸的皮肤是黏腻而冰冷的。

    弄臣在迷失海中的两天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谁也解释不出。海边的渔民老爱说有美人鱼教他如何在水中呼吸藉此换取他的精种。补丁脸自己则什么也没说。他们在风息堡下找到的孩子完全变了个样身心俱碎连语言能力都几乎消失遑论史蒂芬公爵信上所说的聪慧机灵。然而看到那张弄臣脸男孩的身份却又无庸置疑因为瓦兰提斯自由贸易城邦习惯在奴隶和仆役脸上刺青而他从头皮到脖颈均布满红绿相间的格子。

    “我看这可怜虫是疯了这样下去不仅他自己受苦对别人也没好处。”当年的风息堡代理城主老哈柏特爵士说“你所能做的最仁慈的事就是给他一杯罂粟花奶让他毫无痛楚地一觉睡去从此了结。若他还有几分脑筋一定会感激你的。”然而克礼森坚决反对最后他的意见终于获胜。至于补丁脸究竟有没有从这个胜利中得到任何欢愉他不敢说即便在事隔多年的今日他依旧不知道。

    “影子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弄臣继续唱一边摇头晃脑铃声叮当响。碰咚!叮叮当!碰咚!

    “大人!”白鸦厉声叫道“大人!大人!大人!”

    “随他去唱吧”学士对惊惶的公主说“你别放在心上。说不定他明天想起别的歌你就再也不会听见这了。”史蒂芬大人信上不是写了吗?他可以用四种语言引吭高歌……

    派洛斯走进来“师傅请恕我打扰。”

    “你忘了我的燕麦粥啊。”克礼森十分诧异。这不像派洛斯啊。

    “师傅戴佛斯爵士昨晚回来了。厨房里都在谈论这事我想立刻让您知道。”

    “戴佛斯……你说昨晚上是吗?现下他人在哪里?”

    “在陛下那里他们彻夜共商大计。”

    若是从前无论何时只要事情紧急史坦尼斯公爵一定会叫醒他要他列席旁听提供建言。“怎么没通知我?”克礼森抱怨“应该叫醒我的。”他从希琳掌中抽离手指。“殿下请您原谅但我要和您父亲陛下谈谈。派洛斯麻烦你扶我一把城堡里的楼梯实在太多了。我总觉得他们每晚还多添个两级好像专为了找我麻烦。”

    希琳和补丁脸跟着两人出了房门但女孩很快便对老人的缓步慢行感到不耐便快步跑到前面弄臣亦步亦趋跛行在后头顶牛铃狂似的响个没完。

    克礼森沿阶登上海龙塔的盘旋楼梯深觉城堡对身体孱弱的人委实极不友善。史坦尼斯公爵此刻应是在“石鼓楼”上的图桌厅里。石鼓楼是龙石岛的主堡每逢暴风雨来临它那古老的墙垣内部便会轰隆回响因而得名。欲达该处他们必须经过走廊通过筑有守护石像鬼的黑铁大门穿越中、内两道城墙继而登上克礼森不愿细数的层层阶梯。年轻人一次可踏两级然而对一个臀伤未愈的老人来说每一步都是酷刑。但史坦尼斯公爵毕竟不会移尊就教老学士只有忍受这一切磨难再怎么说有派洛斯在旁扶持他已十分感激。

    他们沿着长廊缓缓行去经过一排高大拱窗视野可将外院、外城墙及彼方渔村尽收眼底。院子里弓箭手正随着“搭箭!拉弓!放!”的号令朝箭靶射击箭声飕飕彷如群鸟展翅。卫兵在城墙通道上大步巡逻透过一个个石像鬼间的缝隙向外窥探驻扎城畔的大军。营火炊烟袅袅晨空雾气迷蒙三千战士坐在自家主人的旗帜下吃早餐。越过占地广大的军营便是船舶拥挤的港口过去半年来任何驶进龙石岛视线范围内的船只都被扣留下来。史坦尼斯公爵的旗舰“怒火号”乃是一艘有三百支桨的三层甲板战船可在周遭许多大腹便便的武装商船和货船的包围下竟显得渺小了。

    石鼓楼外的守卫一眼便认出两位学士挥手放他们过去。“你等在这里”进去之后克礼森对派洛斯说“我最好自己去见他。”

    “师傅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

    克礼森微微一笑“我会不知道吗?这些楼梯我不知爬了多少回都可以一个个叫出名字了。”

    然而才到半途他就后悔起自己的决定。他停下脚步喘口气也稍稍缓和臀部的痛楚。这时他听见靴子踩在石头上的声音迎面下楼的正是戴佛斯·席渥斯爵士。

    戴佛斯个子很瘦相貌平庸寒微的出身显而易见。他的肩头垂着一件饱经海水盐渍侵蚀的绿披风早因长期日晒而褪了颜色。披风之下是棕色的外衣和长裤正好搭配他的棕眼棕颈项间还用皮带挂着一个破旧小皮袋。他的小胡子已经白丝密布伤残的左手戴了一只皮手套。他一见克礼森便停下脚步。

    “戴佛斯爵士”学士开口“您几时回来的?”

    “今早上天亮之前。我最喜欢的时刻。”据说“短指”戴佛斯夜间行船的本领世上无人能及。在史坦尼斯公爵封他为骑士之前他是七国上下最恶名昭彰却也最刁钻难测的走私者。

    “情况如何?”

    对方摇摇头“就和您事前警告过的一样学士先生他们不愿为他举兵因为他们并不爱戴他。”

    贵族们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当然不愿意克礼森暗想他们永远也不会愿意。他坚强、能干又正直……唉可惜就是正直过了头……但这里人手不够怎么也不够啊。“你和他们全都谈过了吗?”

    “全部?没有只和那些愿意接见我的人。这些世家贵族同样不喜欢我在他们心目中我永远都是‘洋葱骑士’。”他左手一紧粗短的指头向内握拳。史坦尼斯砍掉了他左手四指的末端指节仅有拇指例外。“我在古利安·史文和老庞洛斯的桌边吃过饭塔斯家则同意和我半夜里在树林秘密会面。至于其他人哎贝里·唐德利恩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已死。卡伦大人投靠蓝礼这会儿已是彩虹护卫里的橙衣卫了。”

    “彩虹护卫?”

    “蓝礼的御林铁卫”这位前走私者解释“但这七个人不穿白衣而是各有代表色。洛拉斯·提利尔是他们的队长。”

    一个威风八面衣着耀眼的全新骑士团正是蓝礼·拜拉席恩会感兴趣的玩意儿。他从小便喜欢鲜明色彩、华丽衣料以及各种游戏。“你看!”他会一边大叫大笑一边飞奔过风息堡的厅堂。“你看!我是飞龙!”或者“你看!我是个巫师!”或者“你看你看!我是雨神耶!”

    当年那个满头黑眼里洋溢笑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如今已长大成*人。二十一岁的他却依旧游戏人间。你看我是国王!克礼森哀伤地想蓝礼啊蓝礼我亲爱的孩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就算你知道你会在乎吗?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为他着想?“贵族们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嘛有人口气婉转有人则出言不逊。有的藉口推托有的满口承诺还有的净是撒谎。”他耸耸肩“到头来还不都是些空话?”

    “你一点希望也没给他?”

    “除非你要我也撒谎而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戴佛斯道“对他我只说实话。”

    克礼森学士犹记得风息堡之围解除后戴佛斯受封为骑士那天的情景。当年史坦尼斯仅率领少数守备队在提利尔和雷德温联军的重重包围下硬是坚守城池近一年之久。那时连海路也被青亭岛的雷德温家封锁日夜有飘扬着酒红旗帜的战船监控。风息堡内的马匹早被吃光猫狗也烹食殆尽守军只剩树根和鼠肉可吃。就在一个乌云密布月黑风高的晚上走私者戴佛斯藉着夜色掩护冒险穿越雷德温舰队和破船湾的险恶暗礁。他的小船有黑帆黑桨以及漆黑船身船舱里满载洋葱和咸鱼虽然不多却已足够守军继续支撑到艾德·史塔克率兵支援解了风息堡之围。

    史坦尼斯公爵赐给戴佛斯风怒角的肥沃土地一座小城堡以及骑士的身份……但他同时诏示为弥补多年来的走私行径对方必须失去左手所有的末端指节。戴佛斯屈从了不过他的条件是史坦尼斯必须亲自动手他认为其他人没资格。公爵挑了一把切肉用的屠刀切得干净俐落。事后戴佛斯选了“席渥斯”这个姓氏作为他的新家族名号并以灰底上的黑船作为家徽船帆上还画了一颗洋葱。这位前走私者老爱鼓吹史坦尼斯公爵帮了他一个大忙省下他许多修剪指甲的时间。

    不克礼森心想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给出虚伪的希望也决不会掩饰残酷的事实。“戴佛斯爵士即便对史坦尼斯大人这样的人真相依旧可能是苦口良药。他只想要军容壮盛地回到君临击垮他的敌人取回他应得的地位。可现在……”

    “如果他带着这一点人马回君临那就是找死。他的兵力不够我跟他说过了可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戴佛斯举起戴着皮套的手“要他能屈能伸恐怕得等我的手指先长回来。”

    老人叹口气“你已经尽力了换我去试试吧。”他虚弱地继续往上爬。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公爵的厅堂是一个宽阔的圆形房间墙壁由黑石砌成上无装饰。厅内有四扇高大窄窗面向东西南北四方。大厅中央有一张用巨木板雕刻而成的大桌图桌厅正是因此而得名这是伊耿·坦格利安在征服战争以前下令建造的。“地图桌”长过五十尺最宽处约为长度的一半最窄处不到四尺。伊耿的木匠依照维斯特落大陆的形状锯出一个个海湾和半岛整张桌子没有一处平直。桌面上描绘了伊耿那个时代的七大王国所有的河川山脉、堡垒城市、湖泊森林……巨细无遗泛着累积近三百年的亮漆光泽。

    整个大厅仅有一张座椅经过精心设计正好对应维斯特洛外海龙石岛的所在并位于隆起的高台之上可将桌面一切尽收眼底。坐在椅子上的人穿着紧身皮背心和棕色粗羊毛长裤克礼森一进门他便抬起头。“老头子我就知道不管有没有叫你你一定会来。”他话中不带丝毫感情向来如此。

    龙石岛公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蒙诸神恩宠乃是铁王座的合法继承人维斯特洛七大王国的统治者。他生得肩膀宽阔四肢健壮面容紧绷皮肤经烈日长期曝晒坚硬如铁。“坚毅”是人们最常用来形容史坦尼斯的词而他也的确不负其名。虽然他还不到三十五岁头上却只剩一排黑色细宛如王冠的影子环绕在双耳之后。他的哥哥故王劳勃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留起了胡子。克礼森学士虽没有亲眼目睹却听人说那是一大把粗厚的黑胡子。史坦尼斯也同时把胡子修得又短又齐像是蓝黑的影子覆盖住他的方下巴和两颊的颧骨凹陷彷彿欲藉此表示回应。一双浓眉之下他的眼睛就像两个伤口深蓝有如黑夜汪洋。再怎么滑稽可笑的弄臣遇上他那张嘴也要徒劳无功那是一张生来与皱眉、怒容和严词峻令为伍的嘴它苍白、薄细而紧绷早已忘却如何微笑更不知开怀为何物。夜深人静之时克礼森学士偶尔还会幻想自己听见相隔半个城堡之遥的史坦尼斯公爵磨牙霍霍之声。

    蓝礼那时只是个孩子

    “若是从前你会叫醒我的。”老人说。

    “从前的你还年轻现在你又老又病需要睡眠。”史坦尼斯永远学不会花言巧语不知掩饰谄媚他有话便说从不管别人的感受。“反正我知道你早晚也会自行打听戴佛斯带回的消息你向来如此不是吗?”

    “我要是不打听如何能辅佐你呢?”克礼森说“我上楼途中遇到戴佛斯。”

    “我看他都说了吧?我该把那家伙的舌头和手指一起砍掉。”

    “那他就没法当个好特使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特使。看来风息堡诸侯不肯为我举兵他们不喜欢我而我举兵的正当理由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胆子小的想躲在城墙后面等着见风转舵;胆子大的则已投效蓝礼麾下。蓝礼!”他愤恨地吐出这个名字彷彿是舌头上的毒药。

    “过去这十三年来令弟一直担任风息堡公爵这些诸侯是宣誓效忠他的封臣”

    “他的?”史坦尼斯打断他“照理说他们应该是我的封臣。我从没开口要过龙石岛我根本不想要这鬼地方。我拿下此地是因为劳勃的敌人盘踞在这而他命令我将之扫平。我为他建立舰队打败敌人完全尽了作弟弟的本分蓝礼也应该这样对我才对后来呢你看劳勃怎么感谢我?他任命我为龙石岛公爵却把风息堡的领地和税赋都给了蓝礼。三百年来风息堡一直是拜拉席恩家族的世袭领地照理说劳勃登上铁王座就该换我统治才对。”

    这段陈年往事伤他很深如今益明显。眼下这是他事业的致命伤:龙石岛虽然历史悠久固若金汤但旗下仅有少数小贵族他们管辖的外岛领地多石崎岖人烟稀少根本不足以提供史坦尼斯所需的军力。即便加上他从狭海对岸自由贸易城邦密尔和里斯等地雇来的佣兵驻扎城外的部队总数依旧完全不足以和兰尼斯特家族对抗。

    “劳勃固然待你不公”克礼森学士谨慎地回答“然而在当初他也有他的考量。龙石岛自古以来就是坦格利安家族的根据地他需要强有力的人来统治这里而蓝礼那时只是个孩子。”

    “他现在就不是了?”史坦尼斯愤怒的大喊在空荡的厅堂里回荡“还是个想顺手牵羊从我头上偷走王冠的孩子。蓝礼凭什么贪图王位?平日上朝他只会和小指头开玩笑到了比武大会他就穿上那套漂亮铠甲被武艺高强的人击落马下这就是我弟弟蓝礼的事迹总和而他竟觉得自己该当国王!我问你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和这样的兄弟为伍?”

    “我无法为诸神作答。”

    “依我看这些日子来你没法作答的事可多了。蓝礼的学士是谁?说不定我该把他找来看他的建言会不会有用。我弟弟决定窃取我的王冠时你觉得这位学士说了些什么?你这位同事给了我那叛徒弟弟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