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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满 庭 芳

    光耀十一年七月,宫中传出消息,贤妃再度有孕。每次怀孕她都有一阵无法理事,皇帝只得又请出了太妃。这时宋遥忽然上疏,指出后位虚悬,才致宫中稍有变故便无人主事;又言近年来皇室人丁稀薄,应选世家之女充于后宫,以广子嗣。贤妃方传喜讯,宋遥便来这么一道奏疏,其针对之意不言而喻。

        崔明礼罢相以后,便由宋遥担任秉笔,不久后皇帝又正式任他为中书令,总揆百官。他又是在藩的旧臣,与皇帝私交笃厚,连皇帝家事也知之甚详。这样一位重臣旗帜鲜明地反对贤妃,于绮素自是极大的阻碍。

        看出这一点后,有适龄女儿的世家不免心思活动:自崔氏、沈氏先后被废,皇帝后宫的妃嫔不过才寥寥四人,可谓国朝历代皇帝里数量最少的一位。这四人中,德妃资历最老,却是久病;另外两位身世普通,皇帝也并不如何看重;贤妃虽蒙圣眷,但身份过于敏感,皇帝似乎也没有让她再进一步的打算。若自家的女儿、妹妹入宫得到皇帝喜欢,又能生下一男半女,位极紫宫并非不可能,到那时,一家贵盛便指日可待。

        皇帝看过奏疏颇为踌躇,连来到淑香殿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绮素见皇帝神色有异,难免出言相询。皇帝知道这件事瞒不了人,便从实相告,并将宋遥的奏疏内容一一道来。

        “原来是为此事,”绮素听完笑道,“宋相公所言不无道理。皇室兴旺利于天下,至尊何须苦恼?”

        “还不是怕你心里不痛快。”宋遥挑的这时机、针对的是谁皇帝自然看出来了,绮素心细,想来也能猜得到。

        “妾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绮素笑答。

        皇帝欲言又止。他记得绮素与李元沛成婚的那几年里,李元沛并未纳过妾室。皇帝并不认为李元沛是个洁身自好的人,猜想她当初也未必有多大度。但话到口边,他又觉提起李元沛这前夫着实扫兴,便笑着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巴不得把我往外推呢?”

        绮素脸色微变,却很快半真半假地笑道:“要不怎么说妇人难做呢?若是善妒,就会被人说成悍妇;若是不妒,又要被嫌弃不肯用心。”

        皇帝笑了:“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绮素白了他一眼:“不然呢?”

        皇帝将她揽入怀中,轻叹道:“远迩说得在理,我也没理由驳他。”

        听皇帝这样说,绮素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慢慢说道:“中宫虚悬数年,至尊也该有所考虑了。自从怀了这一胎,妾常感精力不济,后宫若有皇后执掌,妾也能卸下这担子。”

        皇帝淡淡地言道:“我不想再出一个崔氏。”

        这话绮素不好接口,便默不作声。

        皇帝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笑着道:“没办法,只好继续辛苦贤妃娘子了。”言罢又装模作样地作揖:“有劳有劳。”

        绮素也笑着还礼:“岂敢岂敢。”

        皇帝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立后之事可以拖延,新人恐怕难免。”

        绮素怔住,不过纳几个新人,皇帝何以如此小心,竟反复向她解释?

        皇帝抚摸着她的鬓发,微笑道:“怕你多心,先向你交个底。”

        绮素沉默了片刻,轻声回道:“妾明白。”

        皇帝握着她的手:“明白就好。”

        安抚好了绮素,皇帝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纳新之事便提上了议程。

        宫中将有新人的消息也传到了别处。赵修仪与孙修媛先沉不住气了,二人来淑香殿打探消息,却被宫人告知皇帝正在里面。二人不敢惊扰,又双双去了德妃殿阁。德妃也得了消息,便让二人入内说话。

        两人一进殿中便向德妃诉苦。德妃听完,倚在榻上,一边咳嗽一边训斥道:“最该慌的人都不慌,你们慌些什么?”

        赵修仪和孙修媛闻言都是一愣。

        德妃见她二人还是一脸茫然,只恨她二人愚钝,便小声斥道:“至尊待你二人本就寻常,便是有了新欢又能冷淡到哪里去?倒是对那一位的影响最大。她还没动静呢,你们两个又自寻什么烦恼?有儿女的管好自己的儿女,没儿女的好好行善积德,兴许哪天佛陀开眼,赐你个一男半女的。”

        二人被德妃一番训斥,都有些悻悻,便各自回了居所。至此,宫内宫外都有了准备。数月后,皇帝便从功臣、贵戚之女中择选出了五人聘入宫中。

        这五人都经过细细挑选,不但出身良好,且都才貌双全。德妃、贤妃年纪都已不轻,内宫都道这几位貌美的新人必会使后宫情势有所变化,说不定未来的皇后便要出自这五人之中。

        新人入宫以后,自然要拜会早于她们侍奉皇帝的几位妃嫔。宫中这几位妃嫔,属贤妃最让新人们好奇。坊间对这位皇帝弟妇多有传言,可新人们前来拜见时,却都觉得她并不如传说中的美貌,多少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绮素也在打量着这几位新人,心道果然个个貌美如花。几人里尤以国子监祭酒柳向之女最为出众。柳向本出自河东名门,虽只是旁支,却也饱读诗书。其女自幼受其熏陶,早在京中才名远扬。是日,她居中而坐,身穿白色半臂、红色短衫及襦裙,显得神采飞扬、灿若春花。其次则为一身紫衫的顾才人。顾氏为给事中顾易之妹。顾家早年以军功出身,其曾祖位列三公,其父门荫入仕,官至黄门侍郎,可惜早逝,顾氏入宫前一直依附兄长而居。与柳才人的明媚娇艳不同,顾才人婉约动人,另有一番味道。余下谢氏、邓氏、吴氏,容貌虽然稍逊,却也各有姿色,家世亦不输柳、顾二人,难怪一入宫便引起了一阵轰动。

        正巧太妃这日也在淑香殿,此时见了便向绮素取笑道:“可把你比下去了。”

        她一开口,新人们才注意到这位先帝的嫔妃。在新人们看来,这位风韵犹存的太妃倒还有几分绝色佳人的样子,贤妃与她相比,未免有些逊色。

        绮素笑答:“我就知道太妃瞧了我这么多年早瞧烦了,现在可好,才刚有了新人,我这个旧人就要丢过墙了。”

        她言语有趣,在场众人都不由得一笑。

        太妃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当即道:“孩子都快两个了,年纪一把的人也好意思和她们年轻人比?”

        绮素掩口笑道:“太妃原来是嫌我老。”

        “贤妃娘子说哪里话?”坐于下首的柳才人忽然开口,“娘子风华正茂,正是最美的时候呢。”

        绮素闻言,便将目光转看向柳才人。新人们尚不了解宫中景况,都默默无声,只有柳才人敢于插话,倒是个出挑的。且她的话大方得体,不显莽撞。绮素暗自点头,难怪皇帝最先选中了她,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柳才人见绮素不接话,也不尴尬,自己接了话头道:“妾自幼喜好书法,昨日至尊对妾说道,宫里以娘子书法居冠,望娘子不要嫌妾愚钝,得闲时指点一二。”

        绮素一笑,此人虽然聪明,却有些外露了。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其他几人,除了顾氏,另外三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不自在。绮素也不点破,只是客气道:“令尊乃是当世有名的书家,才人受其熏陶,自然胜我百倍。我虽喜好书道,不过附庸风雅,何敢班门弄斧?至尊取笑之言,才人不必当真。”她停了停,又道:“如今中宫虚悬,宫中事务无人掌管,我才德浅薄,虽暂行执掌之权,恐怕多有疏失不到之处。几位若是发现缺了什么,又或是宫人们少了礼数,请千万告知于我,不可客气。以后大家常来常往,但凡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敢辞。”

        这番话大方得体,连太妃也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几位新人也不禁刮目相看,觉得她到底不同寻常。

        又闲话片刻,内殿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想是小宁王午睡醒来了。五位才人听见哭声,都知道不便再相扰,便纷纷起身告辞。与贤妃的见面虽短,对几位新人却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美貌虽有不足,气度却是有余,是不能小觑的人物。五个完全不同的新人却不约而同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新人入宫半月后便是中秋。

        中秋是团圆日,宫中也如民间一般团聚赏月。家宴设在凉殿,上至太后、太妃,下至各宫嫔妃,皆聚于一堂。皇帝还将年长寡居的几位大长公主也请入了宫内,共享天伦。

        因有新人入宫,这年的中秋也就格外热闹。一开宴,五位着精美衣饰的才人便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向众人进献玩月羹。接着便由皇帝出题,由诸人赋诗。嫔妃、公主中也有不擅诗赋之人,故绮素令长于此道的杜宫正在殿外待命。皇帝的题目一拟好,便由她做了上来,由宫女们递到各人手中。这样的安排极是周到,家宴也格外融洽。

        酒至一半,皇帝忽地一叹:“有诗有酒,若再有歌舞就更妙了。”

        绮素本是抱着长寿喂羹,听见皇帝此语,抬头赔笑道:“是妾疏忽了,这便安排。”

        柳才人正在近前献羹,闻言笑道:“妾在家时曾略习歌舞,反正只是家宴,至尊要是不嫌弃,便由妾献舞一曲可好?”

        坐在皇帝身侧的德妃闻言看了柳才人一眼,却未说话。皇帝先一愣,随即笑道:“如此甚妙。”

        柳才人得了皇帝首肯,极是高兴,笑着转向顾才人道:“听闻顾才人精于琵琶,可否请才人为我奏乐?”

        顾才人点头,转身命人去取琵琶。

        柳才人又道:“还得有个人击鼓才行。”

        皇帝扫视殿中,殿上众人面面相觑。

        一直没有言语的太后插话道:“太妃擅击羯鼓。先帝在时,宫人歌舞便常由她击鼓。”

        坐在太后身旁的太妃掩口轻笑:“太后又来捉弄我。难得今日大家有兴,我便献个丑,也算彩衣娱亲吧。”

        皇帝客气道:“太妃说哪里话?太后常赞太妃才艺,想必是极好的。”

        说话间,乐、鼓已经齐备,柳才人也去换了一身衣服。她头上戴了一顶卷边绣帽,帽上除了镶嵌珠翠,又缀以金铃,移步之间叮当作响;她身上则着数层窄袖紫纱轻衣,上缀银蔓、金钿,腰间束一条闪闪发光的银带,越发显得身段玲珑有致;足上则蹬一双绣金红锦靴,极是利落。

        皇帝见她这身打扮,先叫了一声好。德妃却转头在绮素耳边低声道:“她这是要舞柘枝?”

        绮素又看了一眼柳才人,同样低声答道:“想来是了。”

        柘枝舞自西戎传入,讲究体态轻盈,腰肢柔美,舞者也要带有几分媚态,方能体现出其风情。柳才人此舞,更可明目张胆地向皇帝传情,不能不说高明。

        德妃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想不到柳向一个学究,竟生出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

        绮素听她大有鄙薄之意,只报以一笑,并不予置评。

        殿中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二人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早已集中在了柳才人身上。柳才人向皇帝一礼,道了声“献丑了”,然后行至大殿正中。太妃和顾才人都已坐定,顾才人横抱琵琶,向太妃点头,表示自己已就绪。太妃一笑,抬手一击,鼓点响了起来。随着鼓点,顾才人拔子一动,乐声倾泻,忽忽如雷。

        恰在此时,柳才人已随着乐声、鼓点起舞。她踏着鼓点旋转,帽上金铃乱响,腰肢扭动间柔若水蛇,眼中含情,顾盼有神。鼓点越来越快,她旋转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身上的纱衣层层脱落,如雪的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缀于衣上的金钿纷纷掉落地上,映于大殿灯下,光辉四射。

        她边舞边趋前,渐渐靠近了皇帝。绮素目光微转,见皇帝含笑看着,似乎甚是愉悦。片刻间柳才人已至皇帝身前,却见她舞步一缓,微微屈膝,手向皇帝一抬,邀舞之意甚是明显。

        皇帝一笑,竟真的起身与她共舞。柘枝本是女子之舞,极少有男女共舞的双柘枝。太妃向顾才人使了个眼色,顾才人微微点头,手下的拔子一动,曲声已变。柳才人也改柘枝为胡旋,与皇帝相对而舞。旋舞之间,她眼波流转,柔媚中略含羞意。如此姿态,别说皇帝,便是绮素也觉得心旌摇荡。

        一曲舞罢,乐声渐低。顾才人放下琵琶,垂目而坐。皇帝则含笑揽着柳才人的纤腰,回应着柳才人含情脉脉的目光。掌声响起,却是发自绮素。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扬皇帝与柳才人的舞技。

        皇帝笑着伸出手,柳才人面色绯红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皇帝笑意更甚,亲自引着柳才人回座。

        “妾随至尊多年,却从不知至尊有如此舞技,”德妃笑着道,“可见至尊藏得有多深。”

        皇帝大笑:“北府胡汉杂居,年节时常在一起歌舞。朕在那里多年,略通胡舞又何足为奇?”他回到御座,向太妃和顾才人道:“两位的乐鼓也很精彩,今晚果然尽兴。”

        太妃微微点头,顾才人则伏身谢过,两人分别归座。

        几位小皇子和小公主年纪尚幼,此时都已睡眼惺忪。绮素猜度皇帝之意,便请罢宴,让几个孩子早点安睡。皇帝首肯,家宴尽欢而散。

        月色皎洁,秋夜寂静,绮素在宫人的引导下缓缓向淑香殿行去。

        “贤妃娘子留步。”身后一声呼唤,让绮素停步。

        绮素回头,却是顾才人。只见她款款上前,向绮素微微屈膝,绮素也还了一礼。顾才人道:“娘子有孕,何以步行?”

        “出来见月下景致动人,便想走走,不碍大事。”

        顾才人道:“正巧妾也想走走,娘子若不嫌弃,可否同行?”

        绮素微微一笑,吩咐乳母带长寿先回淑香殿,自己则与顾才人同行。

        两人漫步月下,因顾才人向来含羞带怯,绮素想她大概不可能主动开口,于是便笑着道:“才人的琵琶果然精妙。”

        顾才人目光微暗:“可惜终及不上柳才人之舞。”

        绮素转眸,回答道:“春花秋月,各擅其长,何来高下之分?”

        “可是至尊……”

        绮素抬手制止了她,轻声道:“日有阴晴,月有盈亏,才人又何必执着于一时的圆满?”

        顾才人微微脸红,向她敛衽一礼:“谢贤妃指点,妾受教了。”

        夜深不便久谈,顾才人不久就与绮素分别。绮素方要回淑香殿,却见山石后转出一人笑道:“贤妃果然好口才,三言两语便把人打发了呢。”绮素定睛一看,却是太妃。

        绮素料想太妃必是听见了她和顾才人的话,便笑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妃未免过于狡猾了。”

        太妃也笑了:“我同你一样,见月色动人,忍不住想出来走走,谁想当什么黄雀?”

        绮素与她并肩而行,走了一阵便听太妃低声叹道:“我看你也不用担心了,这几个新人没一个能成器的。”

        “我瞧着倒还好,”绮素笑道,“再说她们年纪还轻,一时气盛也是有的。”

        “你也是年纪轻轻就入宫,怎么没见你心浮气躁?”太妃斜了绮素一眼,“只盼你手下留情,别对她们太狠。”

        绮素笑道:“太妃的话我可不懂,我不过是守着本分罢了。”

        太妃仔细打量着绮素,见她笑容安详平静,也不点破,掩口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中秋之后,五位新人便有了区别。

        柳才人生得既美,性子又活泼,还涉猎文史,兼通骑射,很得皇帝的欢心。加上原本最常伴驾的贤妃又有了身孕,不能随侍,侍驾的机会便大半由柳才人填补了,算起来皇帝几乎日日都会去见她。

        如此盛宠,不免让宫中人侧目。柳才人又不似贤妃那般谦和,时日一长,年长的宫人便难免议论,这岂不是第二个沈贵妃的势头?不过表面上宫廷之中仍是风平浪静,只有在宫中浸润已久的人才能看得出,新人间已是暗流涌动。

        才人虽为宫妃,却是各有职司,柳才人忙于承欢侍宴,不免在这上头有所疏忽,其他人便不免有所怨言。又有好事者欲挑动圣眷仅次于柳才人的顾才人与之相争,可顾才人也不知是天生迟钝还是受了绮素的提点,对柳才人并无恶言。

        宫中这些事自然瞒不过绮素,她见顾才人沉得住气,倒觉得可以一交。

        顾才人见绮素和善,也很愿意来往,中秋以后便常来淑香殿拜访。绮素有孕后总是懒于走动,也乐得由她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说给自己听。

        顾才人生性腼腆,拙于言辞,难得有人肯耐着性子听她说话,对绮素愈加信任亲近。且她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芳心易动、多愁善感的时候,园中新芽、枝上落花都可以触动她的无限心事,何况是新入禁宫、期盼圣眷的才人?绮素听着,不免感叹宫中岁月摧人,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己有此等忧思是什么时候了。

        一次顾才人说完,见绮素神色有些恍惚,便不好意思地说:“娘子一直听我说些琐事,大概烦了吧?”

        绮素微微一笑:“这是哪里话?我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我如今不便出去,有你陪我说话,我倒也少些烦闷。”

        她越是客气,顾才人便越觉得她可亲。因绮素说闷,顾才人侧头想了想,笑着道:“若娘子不嫌我学艺不精,我愿为娘子弹奏琵琶解闷。”

        “才人技艺冠绝宫中,我正求之不得呢。”绮素含笑道。

        顾才人一笑,即命人去取了琵琶。因这并不是正式的演奏,她也弹得随兴,仿若信手而来。不过她在琵琶上下过苦功,即使这样随意,仍是极为动听,并因此生出了另一番与众不同的滋味来。琵琶声时而清泠,时而激越,声声悦耳,引人入胜,连绮素也听得出了神。

        一曲终了,绮素尚未回过神,却听得外面一阵击掌之声传来。绮素和顾才人循声看去,却是皇帝到了。

        “好曲,好曲!”皇帝一边走进来一边赞不绝口。

        绮素起身欲行礼,却让皇帝扶住,牵着她的手坐到了榻上。顾才人也上前行了礼,然后默默地退至一旁。皇帝先是与绮素说话,细细问了她的饮食起居,方转向顾才人。

        顾才人并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皇帝,并不曾盛饰,只做家常打扮。她头梳反绾髻,发上贴饰着两枚翠钿,面上薄施一层脂粉,再以胭脂注唇;身上则穿着白色小袖衫和襦裙,外罩浅粉半臂,肩上搭着碧色帔帛。这身装扮虽不够浓丽,却很适合她的年纪,不但把她婉约之态衬得恰到好处,还添了三分俏色。

        绮素只作没看到,笑着道:“难得妾今天有耳福,至尊就赶上了。”

        皇帝笑答:“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顾才人见他二人说话亲昵,便起身告辞。绮素微微一笑,向皇帝道:“至尊替妾送送顾才人吧。”

        皇帝含笑起身,与顾才人一道出去了。绮素料想皇帝应该不会再回转,便叫人取了一卷书来随手翻阅。她孕中常感困倦,不过看得几行便蒙眬睡去。迷糊间似有人从她手里将书卷抽走,又为她盖上了绣被。

        “琴女?”她恍恍惚惚地唤了一声,随即想起,琴女不是已经赐给程谨了吗?

        她睁眼,却是皇帝站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