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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父亲的遗言

    黄父的化疗开始,詹医生给用的是多烯紫杉醇药物,当天吊水结束后,黄父感到恶心头昏,第二天早上剧烈地呕吐了,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黄灿端着便盆的手直打颤。吐完感觉好一点,第二天治疗后夜里又接连吐了七、八次,完全没有胃口进食。第三天治疗结束,恶心感有增无减,浑身无力不想吃饭。

    接下来几天黄老爷子腹胀便秘,又请来护士用手抠、用灌肠剂,各种折腾。

    这时候的黄灿早已没了男女避讳、病人尊严一类的障碍和问题。唯一幸运的是某日她猛然发觉,自己左耳的听力不知不觉已恢复无恙。

    黄灿日以继夜服侍父亲,揪心搓肺恨不能以身代之。总算化疗的剧烈反应后来慢慢恢复了一些。黄父现在吃不下任何固体食物,要求黄灿去给他寻什么豆腐脑、藕粉之类的。她好不容易买到豆腐脑,装在保温桶骑着自行车带回病房。

    病房门口,黄灿看见卧坐在床的父亲,腿上垫上一只枕头,带着厚厚的老花眼镜,艰难专注地在一个黑色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这个佝偻专注的侧影黄灿多么熟悉,过去许多的夜晚,父亲的卧室兼书房总是烟雾缭绕,他总是一手夹烟一手执钢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多数是写文献、报告,有时是他自己的诗文稿。高挺的鼻梁和侧影轮廓,依稀可辨青年时代的美男风采。黄灿觉得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书生父亲有种特别吸引力。

    那时候父亲写累了,便会半命令半哄诱地把她这个小学生按在书桌前,让她代笔誊抄文稿。那四百字一页的绿色方格纸,父女二人不知合作过多少。

    平日黄灿对家事特别失望时,难免腹诽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到了大学时代,她却发现自己潜意识很矛盾,男生要是不具备一点书卷气质她根本喜欢不起来。

    “爸,刚好一点,又写?伤神呢。”

    “不写不行喽,再不写来不及了。”

    黄灿闻言默不作声,调节了一下点滴瓶,面对父亲坐下来。她知道父亲写的是什么,反正都是写给她看的。

    今天黄父的精神难得地好,他觉得许多事是时候跟女儿交代清楚。前几天的化疗反应让他感到无比痛苦和绝望,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许多话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

    “灿灿,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爸爸过了年七十六啦!论长短,不算冤。”

    “爸!”黄灿喉头立刻梗住了,她明白父亲这是要跟他交代遗言遗嘱。

    黄父说:“灿灿听爸爸说完。你爸这一辈子的经历我想讲给你听,你才能正确地理解你爸。。。。。。。天有不测风云。。。。。。发生了什么,爸爸以前跟你说过,你是知道的。人呐,命运经不起几次波折,那些波折彻底改变了为父的一生啊!”

    黄父讲到此处,发出一声疲乏的长叹后陷入良久沉默。

    黄灿不去打断他对过往历史总结的沉浸回忆。父亲与她年纪隔代,一生曾经轰轰烈烈到最后却黯然收尾,这其中的历史原因、外因内果以及个人因素,都不是她这个时代和这个年纪所能真正理解透彻的。

    从小到大,她对这些历史其实已经耳熟能详。每年春节市里派来慰问离休老干部的领导,除了带了节礼慰问品,还得带上一对耐心倾听的耳朵,听父亲把他的光辉历史和自认余热未尽才华未伸的怨言从头到尾听上一遍,再聊胜于无地抚慰几句。

    那个时候父亲语调的激昂顿挫,会让坐在一旁的黄灿脸红耳臊,觉得父亲颇似男版祥林嫂,觉得“盖棺定论”这回事,当事人自述是不是姿态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