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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异间奇迹

    飞散的云朵,晶莹的碎羽,盘绕在无序中,朝着遥远方飘落。

    在最后一刻的旋离中,司徒潋文恢复了意志,看见枚海莉斯就在离他伸手可及的对面,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自然不记得是自己伤她到这种地步,心里却莫名愧疚升腾。而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一股强大的怪异气体正稠密地包裹住他身体四周,无形地束缚住手脚。用尽气力冲破那层气罩的阻碍,他奋力抓住了枚海莉斯的手,将她紧紧揽入怀。看着她已然失去活力的脸庞,一阵揪心。

    他不知道下一步会到哪儿去,任何一个角度都没有出路。如果等待,是要他这样一直地守候,他不希望她如此残酷地沉默不语。看着她颈部的伤痕,那狠毒的招式,他认出了自己的掌力。早晚要面对这一天,他不过是一件失去理性的战斗工具。

    异常难受。没有风吹过。

    面前出现了一弧光晕,隐隐地闪亮。

    他拥着她,不断接近。

    那光弧开始慢慢分离,缓缓地化成两片半圆的弧形。

    气流猛然提速逆转……

    他们落在一片粗树枝搭成的天桥上。

    天空不时绽放出一朵朵随时针摇摆的娇嫩花蕾。一片片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迷蒙的薄雾,沉沉地压在他面前。

    无色的沙尘,掩没了自空堕落的花叶。无数飞转的嫩绿新芽扑蔌蔌坠到他们身上。

    她的唇角被映衬得更加凄白,他不忍心去看。

    他停下脚步。前进的路已经没有。

    方向也成了零度。

    在沙与岸的交错线,他不想再多走一步。

    花落在地上,就溶化。

    他发现其实,应该更珍惜这不易的相依命运。

    他带着她,不能穿越无边的梦境。

    如果这不是梦境,他也不奢望天地间突然开口给他一条生路。

    他感觉她的体温已经越来越低。可是,周围明明还那么热的,他突然想痛哭。

    他多希望,自己懂得如何去救她。

    他褪下战服,将它披到她身上。

    她睡着了。

    他握紧她的手,短短的路程,这几秒,让他痛不欲生。

    他祷告,她会在下一秒醒来。

    她一直是为别人创造奇迹的高手,为什么就不为自己创造一次奇迹呢......他自言自语着。

    没有泪水地凝视她,仿佛又有更多的花朵飘落下来,飞散在她弱小的身体上。

    他一朵一朵地去挪开,他要赶走它们。

    可是,花继续下。它们各自逆时针或顺时针地转动,翩翩舞动着落到他的眼前。不等他用手拍去一片,又有很多花瓣落在她的腕际边。

    他只好重新将她搂入怀里,两个人瞬间掩没于花的浪潮。

    忽然,一股多么温暖的气流,从他的手心荡漾开,一直传到枚海莉斯的手心。

    那些闪着奇异光线的花朵开始在他手上炽热。他一握,就是一股暖暖的馨香,仿佛回到故乡的牧场,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天色微明亮,他守着她,直到她的体温慢慢和他接近。

    他和她一起睁开眼睛,看这世界。

    “醒来啦?”他惊喜又不好意思地起身,原来被她一注视,他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虚弱地问他情况,他能回答的都尽量回答。

    “不管这是哪里,看起来还不算太糟。……伤口还疼吗?”他问

    “不太疼。”

    “那就好啊。”

    在这样一个万花蒸发、有爱滋生的空间里,他回归到了最真实的自己,多么的好。他再次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眸,眉尖展开一抹舒心的弯度,是他可以放心的。

    “能走吗?”他扶起她

    她点了下头。

    于是,两人一同走向远方。没有季节的约束,没有日夜的更替。就这样一直走。

    她的身上仍套着他的金色披风,就像他在身边轻轻呵护着。

    而在空间的另一头,方诩天空洞地张着大嘴,指手划脚,很想抓牢半根可能救命的稻草。最后,他一番努力总算抓住了前面一个人的脚踝。是沁人。他抓住了沁人。

    沁人拼命抖动后腿,要摆脱后者的纠缠。

    “喂,这是哪里啊?”方诩天放眼四望,收进眼底的却只有沙子,而且还是不一般的绿色沙子。

    “笨蛋!离我远点!”沁人气呼呼地大骂。她自己也昏头转向,搞不清状况。自从“海焰”失控后,她就被卷进了奇怪的地方。

    “凶什么凶啊!我又不是聋子!”

    “都是你这个倒霉精才让我出现差错!”

    “自己没本事你怪谁啊你!”

    他们继续争吵,脚下的步子却丝毫不敢放缓。因为他们都不是喜欢在荒野中闲逛的人,他们的自我保护力在这片看来很不友好的荒沙里更是岂岂可危。因此他们没理由因为拌嘴而耽搁行程,所以嘴脚并用,尽可能寻找着出口。算他们运气好,很快就从一千米外的角落里发现了安娅。他们立即迫不及待地狂奔而去。多一个同伴就是好事一桩。

    安娅此刻的心情非常低落,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差的心情。她本想替父王清除掉枚海莉斯,可突然发生了离她预期很远的意外事件。大家一起被冲进可能几辈子都走不出去的幻界里。这样,情节就很不美妙了,这等于艰难中与世隔绝,太可怕了。

    “你们不能走快点吗!磨磨蹭蹭的!”安娅回过头来,对着追上来的妹妹和那个不时要装点酷的师哥方公子大发脾气。

    “你姐姐也好凶哦,比你面目狰狞。”方栩天轻声嘀咕。

    “说话当心点,不然她会更狰狞!”沁人没好气地回击。

    方诩天会心地摸摸下巴,不以为然地抱之一笑。其实他心花怒放,眼前已经有两位美女相陪,是何等的幸运。他要珍惜机会,努力钓上其中一个,才对得起自己的风华正茂,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突然,一条蛇从地底窜出来,用它那条细长的尾巴紧紧勾住了沁人的脚背。

    方栩天虽然看得冷汗直出,但出准备好随时出手相救,以显英雄本色。但是,不等他挥臂,安娅就用魔咒帮助妹妹把蛇轻松击毙。方诩天很可惜自己没能插上手,他忘了原来沁人有个如此厉害的姐姐,这样一来,他的好运有可能就要烟飞云散。倒是他这个自以为是的英雄很有可能随时需要她们的相助。比如就在下一分钟,他被一根从沙土里突然冒出来的枝条缠住了脖颈,痛得死去活来,哇哇乱叫,英雄气概全部丧失怠尽。他眼睁睁地痛心地看着沁人和安娅双双施展美妙的咒语,击退了那根要命的枝条。方诩天摸摸脖子,疑心它是否已经掉了。他宁肯掉了。

    在路的前方,他们看到了同乡——希奧伦。至少为什么把他认作同乡,那是因为他没有摆出阶级观念,而是愿意与后面的这三人为伍,共同前进。有时,合作是必要的。如果天涯同是沦落人的话。

    空气越来越冷,幽深的大海凝结成白色的云原,寥廓凄清。

    “走多久了?”枚海莉斯问。

    “很长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总走不出去。”司徒潋文回答。

    “我看这像一个循环的结界,如果能找到最初的离接口,或许就能出去。”

    “目前看来还没有办法吧。”

    “其他人呢?和他们分散了吗?”

    “嗯,从进来这个地方为止都没有遇见他们。”

    “看来是与他们分开了,希望他们没事。”

    “前面的风更大了,你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好。”

    他们在一片旷野中,停歇下。

    彼此沉默不语。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回不了家的感觉呢。”司徒潋文抬头望着不着边际的柠檬色天空,说。

    “第一次?”

    “是啊,即使在成为琉契云士的时候,我也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着有一天可以再看到你,可以再回到故乡去。而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可能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出去,我依旧是做为琉契的战斗工具而存在。没有抉择的余地,多么无趣。”

    “你怎么说泄气的话,男孩子要有勇气面对生死存亡的一刻,难道你怕了?”

    “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不喜欢那种气氛。总觉得自己一投入到战斗的状态就会扭曲得难受,整颗心都在变形似的,这种感觉你不会了解。”

    “我了解。可是,我现在又能为你做什么。真希望我没有到过地球,这样就不会让你变成现在的处境。我真是很……”

    “别瞎说!我从来没有怪你,是我自己要来的。如果我不来,我才不放心。知道你是一名军官后,当时我可惊讶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也是一名战士了。我们可算是平等了,从现在起不许小看我啊!我有一半发号施令的权利喽!”司徒潋文咧嘴笑道。

    “是,云士大人!”枚海莉斯配合默契,报之以淡然的笑容。

    “那好,下面就由我背着你继续找路。不许推辞!”司徒潋文顾念她才刚恢复,因此不敢让她多走。

    “天哪,你也太会乱下命令了,我可不同意。我才是资深的军人,你要听我的。”

    “那我们猜拳定夺吧。”

    “好吧。”

    三番五次下来,司徒潋文输得一塌糊涂。

    “你不要太逞强,累得话要说哦!”司徒潋文满脸地不放心,紧紧跟在枚海莉斯身后。

    “知道了。”

    ……

    经过一段凹凸不平的路程,枚海莉斯忽然停下。

    “怎么了,有情况吗?”

    “嗯,就在这里。应该就在这里。”

    “什么在这里,是出口吗?”

    “对。”

    “可是我没有看到什么裂口啊?”司徒潋文蹲下身子,盯着有雾升腾的柔软路面乱瞧,还用力踩了几下,也不见一条缝隙出现。

    “必須用专门的奇摩仪划开失去轨道的空间坐标,将它们的正确数据重新合并后,才能找到一条回去的路。”

    “原来要这么复杂,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什么仪器呢?”

    “……只能现做了。”

    “现做?哪里有工具材料?”

    “可以借用你身上的护甲吗?”

    “行。”潋文爽快地从手腕上抽下两片轻质护甲,递给枚海莉斯。

    “谢了。”

    然后,枚海莉斯从自己指尖拨下一只小环,稍一摆弄,一只盒子就扩伸出来。略加充气,就成了一套临时组件箱。

    她马不停蹄地用一把小型喷枪沿着护甲边边缘,仔细小心地划割起来。这是工作的第一步。

    “要我帮什么忙吗?”司徒潋文搓着手,问。

    “不用了。”枚海莉斯专注地埋头工作,这是她在他的心目中永不幻灭的形象,在牧场的时候,他就记着了。

    不管怎样,他都不愿闲着。幸好,不远处,他看到了一排雪松,隐隐地藏在雾峰中。他可以弄一些回来当柴火,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寒冻无比,需要一些热源作补充了。

    他走到选中的一颗树前,隔开一定距离,用力挥掌劈下。他高估了树的耐性,结果引发了后排一群高大健壮树木的倒地。他只用一根手指的力气,就把它们全拖回来了。这些木头够燃一百堆暖洋洋的篝火,他确定。

    当他走到枚海莉斯身边时,她已经快要进入重要步骤。本来制作一种仪器不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她对任何发明都有直接融会贯通的创造力,而此刻她的头开始恶作剧似的咬痛,夹击着她每一根智慧的思忖。没有药可以止住这样的侵略。她在恍然若失中不明白自己做到了哪一步,刹那的遗忘让她迷惘而惊恐惧,破裂的心神摇摇欲坠。

    “怎么了,枚海莉斯?不舒服吗?”司徒潋文看出端倪,急忙跑来问。

    “没什么……”

    “不能勉强,累了话,就休息吧。”他说。

    “不行,连这点小事都没法完成,我真是太差劲了!”枚海莉斯自责地怪自己。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这里太冷了,所以才会影响到你发挥水准。来,我们一起烤火,感觉会好一点。”

    她同意了。

    他们一起坐到燃烧着“噼啪”响声的火堆旁。橘红色闪耀的火星子兴奋地窜跃。

    司徒潋文又折断了一根树枝,将它扔了进去。温暖、扑面而来的热流,让他的眼有些刺痛。

    他猛然想起来,他的眼睛可能快要出血,那是训练后的老毛病。可是,要强忍住伤口内不断汹涌冲击的热血,留最后的一点时间陪伴身旁的她。给她所有的鼓舞,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看不见她。所以,他使命地揉去了眼中的血迹,继续往火堆里添柴。

    枚海莉斯不安的心跳逐渐平静。没有雪的晦暗天空,却比任何时候都在加剧透骨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