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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终章

    十年一觉江湖梦,转眼又是怀龙山武林大会。

    □□坞圆台上照例放置着四张木椅,上面已坐了四位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少林武当,白鹿山唐家堡,四席不变,人却渐变。

    唐清宇于唐一野婚后,让出掌门之位,由唐家大少唐一星继任,但怀龙山大会,端坐高台的,却是唐家三少唐一野。

    无他,继任唐家堡,唐一星适合过唐一野,而江湖大事,无论地位实力,都是三少胜过大少,好在兄友弟恭,不至兄弟阋墙。

    武当长微道长老而弥坚,屁股牢牢的钉着大座,鹤发童颜,一副前辈高人快要驾鹤的风范。

    白鹿山孟自在已是山主,却不端臭架子,于这武林盛事,也屈尊亲临。

    七情大师已然圆寂,少林一席上换了个光头,这颗和七情那颗也瞧不出多大分别,只是年轻许多,似乎也圆了些大了些而已。

    铁打的少林寺流水的江湖事,无论什么场合,看到一颗光头溜溜的在,武林正道会踏实不少。

    十年前的武林大会,端的是新人辈出气象磅礴,今日地位不逊任何前辈宗师的唐一野,便是在那次大会上脱颖而出,独领风骚的司马世家的掌门司马少冲、峨眉掌门香药师太、指掌功夫并称双绝的舒北雁桑南飞,都是那次大会的拔尖儿翘楚。

    十年干来十年涝,此次怀龙山,远比不得上次来得的风云际会波澜壮阔,两天半之战,不说乏善可陈,却也不见高峰,难起大浪。

    想来这数年的江湖太平也是一大原因,江湖乱而高手则现。

    唐一野端坐高台,声色不动,心中已在喟叹,一静一乱,静固然杀戮少而安宁多,乱却是血雨落而武功突进,这几年赤尊峰蛰伏积蓄,却不知来日大举再起时,正道武林还有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转念想到七星湖,心中稍觉安稳,无论如何,七星湖与赤尊峰抗衡制约之势已成,再加上正道一脉,隐隐三足鼎立,互为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来这太平日子倒还不是春冰秋虫。

    海二爷才不操这份儿闲心呢,老头儿掰手指数数,都六十八了,黄胡子都白了,老牛自知黄昏晚,无需扬鞭自奋蹄,因此只顾一心一意的挖掘光大各门各派的人物故事、隐私秘辛。

    他功夫不佳,年岁却大,旁人就算被他说了本门闲话,想殴打教训,看在他一头白发瘪嘴黄牙的份儿上,也只能忍忍气拉倒,因此海二爷益发敢说,而且益发说得好听有趣。

    所以此刻云来客栈的饭堂大厅里,以海二爷一桌为月亮,成众星拱月之势,人人侧耳,个个倾听。

    西窗下一张小小的桌子,桌边坐了个微胖的和尚正在吃素面,却脱不了对尘俗八卦的好奇,也是一边吃来一边听,听到七星湖沈墨钩之死时,差点儿把面条塞到鼻孔里去,更怕面条不够咸,愣是洒了几滴眼泪进碗里。

    查金花十年如一日的坦白着胸怀,笑得如同一个三鲜馅儿的大烧卖,滋味十足满脸褶子,本就兴旺的身子愈发肥胖,发酵似的又暄又软;杜牌九这十年却瘦了一大圈,生生从麻将牌里的四饼瘦成了二条。公母俩亲自端菜上酒伺候午饭,忙得不亦乐乎。

    海二爷引领话题,已经从白鹿山聂十三破碎虚空,扯到了七星湖沈墨钩因情而死,说完了峨眉掌门与唐家三少以及司马公子一段不得不说的三角痴恋,讲完了少林某高僧被竹笋戳破了屁股洞而其眉清目秀的小弟子暗暗叫好曰你个老贼秃也有今天也让你尝尝这般滋味……

    最后的高潮部分,海二爷留给了八年前的旧事重提,义正词严的宣布,七星湖苏宫主,绝对就是当年丐帮的少帮主苏小缺,纵然丐帮再来个□□泼他老人家的七十大寿,海二爷也是不能违背自己内心崇高的八卦法则唯心撒谎!

    关于这一点,很快就有人给出了旁证。

    钱串子绰号太湖小白龙,一身黑擦擦的皮肉,但人家背后纹了一条手指头粗细白花花的龙,所以小白龙这个绰号也算言之成理。

    这厮生在太湖长在太湖,生就一双水鬼夜眼,陆上的功夫勉强算个三五流,水底却是超一流,捆了手脚扔湖里,三天三夜都不会有半点损伤。

    钱串子漱了漱嗓子,道:“我亲眼见过七星湖的宫主!”

    海二爷拈了拈白胡须,热情的鼓励后生晚辈:“说说!”

    钱串子不慌不忙,抛着吃了几粒花生米,又喝一口兑了水的水酒,一脚蹬在一旁凳子上,挽了袖口,团团作了个四方揖,道:“兄弟是个粗人,说得不好大家莫要见怪,但兄弟也是个直爽人,断不会胡扯撒谎。”

    有个八卦门的刀客,倒也对得住他所属的门派,立马儿表态:“钱兄弟请说,大伙儿不信你,难道还会信那七星湖的妖人?”

    钱串子高兴,黑脸上喷涌出一团红红的喜色:“兄弟不光见到了七星湖的那位,还见到了赤尊峰的魔头……”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只有那胖和尚,兀自用筷子细细卷着面条,慢条斯理的吃着。

    钱串子缓缓用他那铁刷子刮铜锅的声音,款款续道:“那是前年的八月十五……”

    “月亮很圆,也很大,还很亮。”

    噗嗤一声,却是一桌有位瓜子脸薄嘴唇的女侠笑出了声。

    钱串子脸蛋一红,恪守本分,不再企图掉书袋子讲究辞藻,道:“不怕大伙儿瞧不起,兄弟自幼家贫,本是独行的水盗,知那晚游湖私奔的公子小姐多,便打算劫富济贫,因此便潜在水里,看哪几个谁落了单,便干上一票。”

    “谁知那晚得罪了财神菩萨,满湖里都是大船画舫凑热闹,竟没个落单的小舟船儿,兄弟就琢磨啦,难不成今年不时兴私奔了?琢磨了也没用,死守吧!我就等啊等啊,等到了半夜,那些个大船三停里有两停都靠了岸,满湖清净不少,那月亮更像个大银盘子,三丈外瞧人清清楚楚。”

    众人一看钱串子那俩眼睛,异于常人的大而且亮,神光充足,近瞧了都有些}人,不禁想道:果然是两只贼眼珠子!

    钱串子压低了声音,道:“后半夜我就顺着水,慢慢儿游到一丛芦苇后,本想着在那里歇会儿,不曾想……刚绕过去,就见那儿横着艘小船,船虽小,却硬是漂亮,长长翘翘的,船头点着盏羊角灯。我一看便知,坐这种船儿的,非富即贵,心里大喜,忙悄悄儿的游过去,不曾想,却是撞见了俩魔头!”

    见众人神色紧张,尽皆竖着耳朵看自己,钱串子心中得意,道:“隔了五六丈远,我瞧见月光底下,两个人正在船舷板上,一个坐着,一个躺在他腿上。”

    瓜子脸薄嘴唇的女侠聪明,闻言惊道:“难道这两人就是谢天璧与那苏宫主?他俩难道暗中勾结?”

    钱串子浓眉一皱,挺不乐意:“这位姑娘,这俩若不是谢天璧和苏小缺,我跟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他俩可远不止暗中勾结这层关系。”

    一听这话内有乾坤,海二爷心痒难搔,忙止住那女侠叽歪,道:“钱世侄你接着说,岳女侠你且静静!”

    钱串子瞥那岳女侠一眼,道:“兄弟幸亏一双招子明亮,又是过目不忘的记性,十年前在这怀龙山,见过那谢天璧和苏小缺,虽然时隔多年,他俩容貌也变了不少,看久了却还是认得出。”

    说着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咂咂嘴道:“谢天璧两鬓有些白发,脸上多了条刀疤,苏小缺古怪得紧,竟和十年前一样,看着还是二十不到的年纪,却比以往好看了不少……”

    东边一桌有个练铁砂掌的猛女,三十岁还不曾出嫁,脸色粗黑,一双手更是抽抽巴巴的布满皱纹,听得这话,不由得又羡又妒,哼的一声:“七星湖尽是yín邪妖人,自会采补驻颜!这有什么稀罕,也值得一说?”

    钱串子被她噎了一把,心道你个臭娘皮,要是让你也那般漂亮水嫩,当妖人你肯定乐意!不过你若想采补老子,老子宁可自个儿撸管子,也是断乎不肯干你!贴钱也不干!

    但想到铁猛女的巴掌着实厉害,也就忍了忍气,不接她的话茬儿,道:“那苏小缺衣衫不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躺在谢天璧腿上,两人握着手,嘻嘻的谈笑,兄弟耳力不错,远远的听得他们尽聊些闲话,什么赤尊峰的忽地笑开了呀,白鳞鱼今年尤其多呀,什么七星湖同哪儿做了笔大生意,绿豆糕里搁点儿桂花分外清甜呀,又是什么太一心经果然博大精深,什么伽罗刀越练越复杂……”

    忽的怪□□的笑了一笑,低声道:“说着说着,这俩竟然又摸又亲的折腾上了,把我吓了个够呛……”

    铁猛女欲求不满,格外敏感,厉声道:“你眼睁睁看着当世两大魔头,一点儿也不害怕?瞧着他们那般无耻,还看得下去?”

    钱串子一愣,心道是啊,老子怎么还敢看下去?想来只怪那晚月色太撩人,而那俩魔头又实在搭调相配,那么一亲热,自然而然的深情流露,竟毫无恶心之感,连他这么个粗人,也只觉得好看动人。

    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思绪已飘回那个月夜,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想私藏这种感觉的情愫。

    海二爷一迭连声的催促道:“贤侄!贤侄!你身处险地而不慌乱,当真是英雄本色,快接着说……掌柜的,再给添两壶酒!”

    钱串子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简单道:“后来他俩发现了我,谢天璧问苏小缺道,是该杀了我还是取我一双招子,苏小缺倒还好心,说既然做出了也不怕江湖人诟病闲话,不想多伤人命,因此点了我的昏睡穴,将我扔到湖中小岛上了。”

    他这段故事说得头重脚轻,海二爷听得大是不满,在场众人也觉得不甚尽兴,一时找不出话来,纷纷低头喝酒。

    突的左边一桌传来一个细细的女声:“我也见过他们的……”

    大家激动坏了,顺着声音看去,不由心里暗赞,好俊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一朵花含苞待放的时候,面颊红红的,眼珠子黑溜溜的,鹅蛋脸儿好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嘴唇有些微微嘟着,随时随地赌气似的娇憨,却生了两只兔子牙。

    端坐在那桌尊位的一个中年道姑却喝道:“小孩子家胡说八道!咱们雪鹄派从来不与这些个邪门魔教打交道,你怎会见到这两个魔头?”

    那姑娘垂下头,想必是平日颇受宠爱,因此还敢坚持己见:“我就在后山月牙峰上看见的,他们自己对我说的,师父,阿颜不敢撒谎。”

    道姑厉声道:“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师父自然知道你从不扯谎,但那两个坏人一个在七星湖作恶一个在赤尊峰造孽,突然到咱们雪鹄派干什么?”

    阿颜嗫嚅道:“他们不像坏人。”

    道姑是个烈火脾气,砰砰的拍桌子:“坏人好人你个小孩子怎么看得出?”

    查金花见道姑拍桌子拍得劲大,有些担心那刚买的花梨木桌,脸上肥肉一惊一乍的颤抖。

    阿颜是个犟驴脾气,头越垂越低,声音却越来越大:“我看得出。师父不也常夸阿颜聪明吗?”

    他们师徒两个你来我往缠夹不清,海二爷已是骨头都痒了,一心要听八卦,忙道:“孤晓师太,你且让阿颜姑娘说说,难道这儿这么些个老江湖,还辨不出真假吗?”

    那孤晓师太敬海二爷年岁大,只得道:“既然前辈要听,阿颜你就好生说罢!”

    阿颜很是高兴,道:“嗯,去年的冬天不是特别冷吗?师父,我去年还给你打了只雪貂做围脖,你记得吧?”

    孤晓师太脸色一变,咳嗽道:“为师早教训过你了,为师是出家人,不可以用这些杀生剥取的东西!”

    阿颜小嘴一嘟,惊讶道:“啊,师父你怎么不早说!今年我还给你剥了张狐皮,做了个垫子……前些日子给你打的雪鸡你不也吃了吗?那算不算破戒?”

    众人苦苦强忍笑意。

    孤晓师太喉咙都快咳破了,大声道:“说正事!”

    阿颜一口气停都不停,声音格崩儿脆:“哦,就是去年,我觉得自己轻功很好啦,便趁着风雪正大,偷偷去月牙峰,想看看峰壁那株夜未莲开了没,废了两个时辰,千辛万苦爬到峰顶,却见已有个穿着白狐裘的人端坐在那儿,脸上一道很深的刀疤,看着不过三十岁左右,两绺鬓发却是银白得比雪还亮。”

    “我不认识他,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雪鹄派?”

    那人也不看我,只顾盯着夜未莲,淡淡道:“这花快开啦,我已经等了三天三夜。”

    我登时就不高兴了,这人这般无礼,胆大包天,还想摘走夜未莲,当下说道:“这花可不能给你,你快快下山去吧,否则惹来我师父,你可就该倒霉了。”

    那人道:“你师父?是孤晓那个老道姑吧,你去问问,她敢不敢得罪谢天璧?”

    我听着谢天璧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却不曾想到他就是赤尊峰的魔头,我本以为魔头嘛,定然长得跟恶鬼一样难看可怕,他却生得又俊又野又英挺,连那道刀疤都说不出的好看……就像……就像咱们山上最漂亮的那种踏雪白狼……”

    孤晓师太见小徒弟当众发花痴,忙砰砰的狠拍桌子,打断道:“这些话不可以说!连想都不该想!快继续说,后来怎么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