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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下)

    厢房中一线檀香静燃,春花往眼前和对面的杯中注入碧色茶汤,眼皮也不抬,笑骂一声:

    “哪有你这样见猎心喜的人?快回来,别把咱们要见的贵客吓跑了。”

    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春花唤了一声:

    “俏儿?”

    却没有回音。

    她有些讶异,起身去看。

    “俏……”

    唤声蓦地收住。

    本只开了道缝的厢房门豁然洞开,青衣肃然的身影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园中几只寒鸮扑扑飞起,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

    李俏儿从谈东樵身后冒出个头,大惊小怪地打破了凝滞:

    “东家,咱们要见的贵客居然是严先生耶!可真是太巧了!”

    谈东樵默了片刻,淡漠地启唇:“原来,您就是那位……”

    “江南贵女?”

    春花想过,来京城后,会在各种不同的场合遇上谈东樵。如何友善而不失矜持地寒暄,她都想好了。

    却从来没想过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实在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结结实实怔在了当下。

    两人分别之时,说好了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甚至还说,遇上心仪男子,便可将“桃僵”镯子褪下送还。

    这三年来,她从未惊扰或纠缠过他,可谓是十分重诺守信了,说出去谁不夸一声商界楷模?

    为何再遇之时,她却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定了定神,迅速收起了最初的惊慌无措,换上惯有的轻松笑意。

    自问颇有气度地行了一礼:

    “谈大人,原来您就是陈嬷嬷说的那位……书香世家的相公。”

    谈东樵的神情因她的笑意更加晦暗,如安乐壶中的洞窟般莫测。

    如雕像般凝固了半晌,他倏然反手将李俏儿的叽叽喳喳关在门外,大步迈向茶案坐下,执起面前的茶杯,却并不往口边送。

    她今日略施薄妆,眉目如画,风裳绣帛,钗环玲珑,高髻上插着三支红玛瑙牡丹花钿,伏案多年的脆弱脖颈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记得,她只有在面见重要的客人时,才会打扮得如此富贵。

    蓦地想起韩抉的话语:“……说不定是哪位江南名门的贵女,年纪大了不好出阁,才私下到处相亲的。”

    谈东樵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她仍在四处寻找严衍般合适的可入赘的男子,但谈东樵,从来不在她的考虑之中。筆趣庫

    这女子,仍和记忆中一样,颜若舜华,笑若含桃,优游容与。大约三年来,并没有什么难解的心思困缚过她,譬如割舍,譬如回忆,譬如想念。

    两人对坐良久,各怀心思,竟是无言。

    春花是个最见不得场面尴尬的,率先咳了一声:

    “其实,我也是五日前刚到京城。”

    “哦?”

    “俗务缠身,还未来得及过府拜望。……并不是有意避开你。”

    谈东樵淡淡一哼。

    五日前,那便是在他从燕北回京的前一日,她就已经到京城了。

    六十个时辰,却分不出时间捎个口信。

    春花察言观色,早瞧出他不快,心中却自有猜测。她垂下头,干笑一声:

    “陈嬷嬷做事隐秘,却考虑得不周。早知背后是你,我定不会有此非分之念。”

    “何为非分之念?”

    春花有些不好意思:“长孙家是商户人家,这事传出去,于你家名声不利,你家里长辈也未必会答应。”

    谈东樵不豫地眯起双眼:“那你以为,来的会是什么人?”

    她坦然一笑:“我本以为是个世代读书、内里虚空的大家族里的小相公,穷得揭不开锅了,又要在读书人面前撑一撑场面……”

    谈东樵:“……”

    她如今的标准都这么低了么?甘愿用自己的终身替旁人撑场面?

    “为何我就不行?”

    春花一愣,半晌搓搓手:“你家如此清贵,也不至于这样缺钱吧?”

    偷觑一眼他森然的面色,她补道:

    “你放心,今日你我相见这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语气温和,条分缕析,呵,听起来真是真挚而善良。

    她俨然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只想找个折堕卖身贪求富贵,且能传宗接代的俊秀斯文小相公。

    隐在袖中的手蓦地紧握成拳。

    天官大人一生铁面无私,手刃恶妖、恶人无数,从未生过这样大的气,灵台中的轩辕柏枝叶上“啪啪”爆了两个火星,心火见风便涨,蹭蹭往上冒。

    仿佛嫌他心火不够旺,那女子又贴心地添了把柴:

    “我是个生意人,明知对手会反悔,这样的生意我是不做的。”

    谈东樵霍然起立。

    “谁说我会反悔?”

    春花愕然。

    谈东樵冷笑了一声,以手撑案,缓慢而笃定地靠近她。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一沾便缠。

    她颈上一颗嫣红小痣倏然攫住了他的目光。霎那间,唇舌曾在其上辗转的记忆如滚烫的岩浆洪流般呼啸涌来。

    谈东樵盯着那小痣,一字一顿地道:

    “你这生意,我做了。”

    厢房外,李俏儿气鼓鼓地守着。一面极想凑近门缝儿去听里头的动静,又觉得不大好意思,口中嘟囔了几句,终是退开几步。

    正后退时,背脊撞上了个人。

    李俏儿一回头,便看见一个——

    俊秀斯文的清贵小相公。

    小相公拿个号码牌,小声问:“这里是二五八号么?”

    李俏儿一脸茫然。

    “你干什么?”她双手叉腰,瞪他。

    小相公有些不经吓,怯怯地退了一步:“那个,我是来……”

    后半句如同蚊呐,李俏儿听不清,大声问:“你说什么?”

    小相公咬咬牙,似乎鼓起了毕生的勇气:

    “我是来变卖祖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