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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母女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人们经常用这八个字来形容一种令人绝望的悲惨场景。

    陈凤章以前也不止一次的听旁人提起过这几个字,但脑子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应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即便在万花楼里他已经见过了曲婉晴,也看到在进行搜魂时,曲婉晴伤心流泪的样子。但很不厚道的说,当时的情景与现在比起来,此刻正站在陈凤章右边的这个女子给他带来的震撼,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曲婉晴。

    毕竟,子女的爱远不如父母来的那样厚重、深沉、无可比拟。

    不然的话,为什么大家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为什么大家都说妻离子散,你听谁说过妻离父母散的?

    所有人都看不见,但在陈凤章的眼中,他的右边正站着这么一位可怜的母亲。她的尸体正躺在冷硬的土地上,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道孤魂,而且,在越来越盛的阳光下正在变得越来越澹。

    她居然没有跟其他的那些魂魄一起去他们该去的地方,而是凭着一股执念留在了这里,哪怕等待她的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怎么还在这里?”陈凤章看着这个执着的年轻女子,充满怜悯的问道。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为了血脉的延续人们大都选择尽早成家生子,作为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这个女子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她身材不够苗条,脸蛋也不够漂亮,穿着与小孩同样的、土里土气的花布单衣,露出一双农家常见的粗手大脚。

    女子的双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不断的相互绞缠,她微微句偻着背部,面色紧张的看着远处的女孩,一副胆小怕事、谦卑谨慎的样子,既想上前却又不敢过去。

    她的容貌气质都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但就是那双满含着泪水的眼睛,却给陈凤章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不舍和担心,除了这两种异常分明的感情,陈凤章从这个女子的眼里再也读不出其他任何的东西。

    他见过的人很多,经过的事也很多,他见过很多目光清澈的人,也见过更多眼神复杂的人,但陈凤章从来没有想到,仅仅是这两种最单纯的感情,当它被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竟然能让一个人的眼神变得如此令人感动。

    对离别的不舍,对离别后的担心,这两种情绪充满了女子的眼睛,不断在盈眶的泪水里浮沉,仿佛随时都会随着接连落下的泪珠子流出来似的,而这两种感情的出现无疑都是因为远处的那个女孩。

    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妇,已经把全部的心神都牢牢系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忘记了死亡,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痛苦,她和那些出身高贵或低贱,家境富裕或贫穷,容貌美丽或丑陋的母亲们一样,在孩子的面前,她们只有一个单纯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值得所有人尊敬。

    “你是谁?”女子正在全神贯注的望着自己的孩子,连陈凤章的到来都没有发现,直到听到了他的问话才受惊似的收回了目光,有些怯懦的问道。

    “我是来救你们的人,我是唐国的军人。”陈凤章的语气更加和蔼了,他微笑着,在渐明的晨光里像一个早起相遇的邻家少年一般,温和的道:“害死你的那个蛮人已经被我杀了,你不要害怕。”

    或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过温暖,也或许是这个普通的农妇太过单纯,总之,当陈凤章说完以后,女子没有丝毫怀疑便跪在了陈凤章的脚前,连连叩谢着道:“恩公,多谢恩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女子的言辞很单调,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两句,但看着她跪在身前,不停磕头称谢的样子,陈凤章的心里却有些发酸。这女子只不过是一道魂魄,她在天亮前就已经死了,跟她一起死的还有她那上百个同乡。

    自己身为军人,吃的是她们纳的粮,用的是她们交的赋,却终究没能救得了她们,但她上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埋怨,而是感谢。

    这让本就有些自责的陈凤章,更是感到了内心的不安。

    谁说好人越来越少,谁说现在恶人当道?

    这就是唐国的百姓,他们质朴而善良,他们要的很少,但他们回报的却很多。这是一个惯于付出的民族,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即便这个民族里也会出现杜擎天那样的畜生,也会出现忘恩负义的混蛋,但只要细心挑拣,总不能让那几粒老鼠屎坏了这一锅好汤。

    “大嫂,你快起来,没能及时赶到我们已经很内疚了,你再这样让我们脸往哪搁?”

    “不,俺不起来。俺男人也是当兵的,当兵的也不是万能的,是俺们运气不好撞上了蛮人,这事情怪不得你们。”女人依然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倔强的道:“再说,你们救了小豆子,就相当于救了俺们全家。只是……俺不在了,以后,俺家小豆子咋办呀……”女人说着说着,又把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女儿,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