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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下 弄瓦之喜

    夜色黑沉,几颗淡星稀疏地散落在云间,忽明忽暗;半轮明月沉默地悬挂于中天,时隐时现;阵阵更声温软地飘渺在梦里,渐行渐远……月色下的大兴城仍在酣睡,无一丝生气。

    永兴坊里,长孙宅中,却不似外面的平静。正宅里,进出有序的人影穿织交错。临时搭建的产室被帷幔遮得密不通风,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呻吟不时传出,惊得出没在黑夜里的野猫尖叫着从墙垣上扭身逃去。

    长孙晟正襟危坐于榻上,眉头紧锁。果不其然,昨日朝堂一片喜庆,散朝回家即闻妻子胞衣方破,可等了一夜一日也无结果,心里难免烦躁不安。

    长子无乃亦端坐于下首,不时打量父亲的神色。几个姬妾婢女或跪坐于下方,或侍立一旁,皆不敢出一声,满室只闻滴滴更漏。

    “阿耶,我寻不见阿娘!”

    突然,门口传来四郎无忌的呼声,长孙晟闻声抬首,见四岁的无忌跌撞入内,脸上当即不悦,朝急跟其后的乳母喝道:“怎将小郎君带往此处?”一旁的无乃见状起身,领弟弟上前。

    “四郎梦魇,欲寻娘子,妾……便带他过来了……”阿福娘子诚惶诚恐地解释。

    “阿耶,你快射死九头鬼车!它浑身滴血,我不作它孩儿……”一见父亲,缓过神的无忌哭道。

    长孙晟起身,心疼地搂过幼子,柔声安慰:“四郎休怕,彼为梦境。若真有鬼车,耶耶会将它射落!”说着又铁青着脸训斥乳母,“平日里净讲些鬼怪之说,若惊吓了小郎君我唯你是问!”

    阿福扑倒在地连连请罪,长孙晟瞪了她一眼,将儿子置于膝上哄着:“四郎且先入睡,醒罢即能见阿娘。”

    无忌眨眨泪眼,察觉家中有变,欲问些其他,但又坚信父亲从来正确,便乖巧地偎在父亲怀里,半晌入眠。

    长孙晟凝望怀中幼子,心里连连叹气,此梦不吉!

    传闻鬼车滴血降灾,能摄人魂气,为产妇死后化之,故好取人小儿以为己子。而自初一后,妻子再未胎动,且医人言词多有隐晦,长孙晟本就终日忐忑,此时听闻鬼车,更是惊得一声冷汗。

    无乃察出父亲忧心忡忡,过去接了熟睡的弟弟交给阿福娘子,示意她退下,并安慰父亲道:“阿耶不必太过忧虑,只是梦而已……”

    “唉……”长孙晟一声长叹,踱步至堂前。抬首望向天际,聚拢的云层掩去了月华,心里便似这天色愈加沉重。

    “我去一看究竟……”静默许久愈觉不妙,长孙晟索性转身去产室。

    管家阿羽连忙制止:“阿郎,产室乃血污之地,男子不得入内,否则不吉!”

    长孙晟迟疑几步,又举棋不定。正犹豫间,忽闻一阵细碎的裙摆曳地声传来。

    “恭贺将军,主母诞下小娘子!”终于,看产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众婢妾亦稍稍松气,皆跪拜道喜。

    长孙晟闻讯快步过去,急急问道:“娘子现今安好?”

    看产婆不敢敷衍,忙道:“娘子胎前素弱,加之正产精力耗尽无力送衣,然妾已侍奉娘子急服下两剂生化汤,并依次兼服益母膏、鹿角灰等,待血旺腹和胞衣自下。现医人悉心候于帐外,将军但请放心!”

    长孙晟满意点头,这才接过婴孩,轻轻揭开沾染了兰汤清香的襁褓,紧皱的眉头旋即舒展:但见一张小脸被素洁的白緤布衬得愈加红彤嫩透,轻阖的双眼栉立的长睫不时颤动,微触的软唇似乎在梦呓着甚么,异常可爱。

    “此女生得着实喜人!行布,快来看过妹妹……”长孙晟大喜,示意无乃近前观看。

    “妾也连连称奇,看产数年,未曾见过刚落草的娘子生得胎发浓密,想必定是个美人胚子!”看产婆不失时机地恭维男主人,并趁机邀功道,“说来也是惊险,小娘子出生时通身红紫,且未惊声。妾急求观音菩萨,又拍打其身,小娘子这才啼哭。只说那声音响如霹雳,有如将军发弓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