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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数日前,河东太原府。

    一道矫健的身影攀上院墙,跳进院子里,穿过曲折回廊,数次和来来往往的侍女、仆从擦肩而过,却总能在被人发现前及时隐蔽起来,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

    无星无月,夜色暗沉,趁守卫们交班时,黑影一个闪身钻进一道隐蔽在凌霄花藤蔓的侧门里。

    片刻后,黑影出现在司空李元宗的卧房内。

    脚步声惊醒床边的亲兵,横刀出鞘,一道明锐亮光闪过。

    “是我。”

    来人一把按住亲兵的手,微微使力。

    亲兵被震得手心发麻,借着从窗扉透进内室的烛火看清对方的脸,大惊失色。

    “勃格,你怎么回来了?!”

    阿史那勃格径自走到床榻前,“我来见义父。”

    亲兵叹口气,知道这时候赶阿史那勃格离开也没用,道:“你小心些,我去外边守着!”

    李司空吃了药之后睡下了,内室没有点灯,看不清他的面容,唯有他那满头白发在黑暗中显得分明。

    阿史那勃格虎目含泪,跪倒在床前地上:“义父。”

    听到这一声呼唤,床上的李司空睁开双眼,眼神浑浊。

    好一会儿后,他认出眼前跪着的男人是自己的义子,眉头一竖,骂道:“蠢货!谁让你回来的?!”

    阿史那勃格抬起脸,膝行至床榻前,“义父,我刚过了汴梁就听说您病了,我自己回来的。您放心,我没有惊动其他人。”

    他被李司空放逐,不久后就从昔日熟识的河东军部将那里听说李司空病重的事。

    原来那晚李司空怒斥儿子李承业、回到大帐后火急攻心,晕厥了过去,之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李司空再不服老,到底也过了古稀之年,眼看儿子们一个比一个不中用,他对身边近人感慨:亡我河东者,天意啊!

    自知大限不远,李司空这才急着除去周嘉行和九宁这两个最有可能派兵讨伐河东的人。为替河东消除隐患,李司空许诺姻亲宣武镇帮他夺得整个淮南地区,宣武镇欣然应允结盟。

    阿史那勃格听部将说李司空连樊进都派出去了,知道义父这里肯定出了什么变故,命副将留守,独自一人悄悄返回河东。

    在返回太原的路上,他得知长安那边的动向,知道长公主在周嘉行的拥护下即位,没敢耽搁,连夜赶回太原府。

    李元宗怒气未平,“没有惊动其他人就安生了?你这蠢驴!”

    阿史那勃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元宗骂了一阵,义子也不反驳,他觉得好没意思,冷哼一声,撑着坐起来,披上外袍,摆摆手,道:“好了,老子还好好活着呢,你可以滚了。”

    阿史那勃格一动不动。

    李元宗叹口气,“你回来做什么?”

    阿史那勃格抬起头,“义父,长公主即位,苏晏下一步就会率兵讨伐河东,所以儿子回来了。”

    李元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蠢!”

    阿史那勃格倔强地抬着头,表情不变。

    李元宗低头,苍老的双手在床头摸索了一阵,“你是不是以为义父想称帝?”

    阿史那勃格一愣,“义父,您不想称帝吗?”

    李元宗坐在黑暗中,笑了笑。

    他当然想称帝,做梦都想。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长公主即位,不会再有时机了。

    如果称帝的是周嘉行,那其他节镇也能称帝,但是周嘉行实在是心黑手狠,掐断了其他节镇称帝的可能。李元宗从床头摸出一份卷簿,递给阿史那勃格,“勃格,如果周嘉行讨伐你,你不要抵抗,降了罢。我的那几个儿子,你不必管,孙子、曾孙年纪还小……你能照看得到的话,帮一把手。”

    阿史那勃格接过卷簿,“义父,您呢?”

    李元宗瞪他一眼,“我乃堂堂司空,宁死不降!”

    阿史那勃格眼中滚下泪来。

    李元宗拍拍他,“走罢。”

    阿史那勃格擦擦眼角,站起身,“义父……”

    一句话还没说完,屏风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闷哼,亲兵被人拎着衣领摔在屏风上。

    哐当一声巨响,屏风应声落地。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手执火把的兵士簇拥着李承业走进屋,其他军将、幕僚跟在他身侧,霎时挤满整座卧房。

    李元宗神色阴沉。

    李承业踏进屋,先朝李元宗拱手行礼,看向阿史那勃格,“勃格既然回来了,何必走?眼下河东正是用人之际,勃格勇冠三军,正该留下为父亲效力!”

    阿史那勃格脸色铁青。

    他明白了,向他透露消息的部将是李承业安排的人,他是被骗回来的。

    李元宗坐在床上,丝毫不减威势,怒视儿子:“你骗勃格回来做什么?”

    李承业躬身道:“父亲既要称帝,自然得把勃格召回来襄助您。”

    李元宗怒道:“谁说老子要称帝?”

    李承业不敢说话,跪倒在地上,他身后,其他河东军将也沉默着跪下。

    “司空当年何等英雄……”一名老将抬起脸,老泪纵横,“为何一再退却?”

    李元宗扫一眼一屋子跪求他称帝的部下、幕僚和儿子们,无奈地闭上眼睛。

    他曾经狂傲不可一世,左右朝政,戏弄李曦,打压其他节镇,他想称帝就能称帝,只要他不怕遗臭万年。

    可是他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