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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返程

    雪后初霁,天晴如洗。

    璀璨朝霞没于茫茫群山,渐渐收拢最后一道霞光。新雪初化,融化的雪水顺着瓦楞流淌,滴滴答答。

    集会最后一天,忙碌的商人们穿梭在散落山谷的帐篷之间,人来人去,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踩踏的人太多,积雪上多了一层斑驳的灰黑色。

    九宁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瑟瑟她们送她的礼物和周嘉行给她买的珠宝,穿一件厚实的红地蹙金狩猎纹孔雀罗翻领窄袖袍,额前一枚翠羽花钿,头梳螺髻,遍饰珠翠,戴挡风的毡帽,胸前佩珠璎珞,手上套手笼,腰束嵌宝革带,脚下踏一双软香皮靴,出了帐篷。

    怀朗和另外几名亲随牵着马等在帐篷前,都是一色的白氅衣,负弓佩刀,人高马壮。

    周嘉行站在雪地里嘱咐阿青什么,阿青一声一声恭敬应答着。

    九宁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吩咐完事情,周嘉行转身抱起她送上马背。

    和在周府箭道教她骑射时一样,他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把缰绳递到她手里,低头帮她扣上系扣。

    他做这些的时候通常不做声。

    梳成发辫的卷发披散肩头,五官深邃,薄唇轻抿,脸上没什么表情。

    九宁捏紧软鞭,看着周嘉行低垂的乌黑眼睫,心想,二哥细心起来还真是无微不至。

    不过对着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完全看不出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他们一行人整装待发,好不气派,周围好奇的人们忍不住问:“郞主这是要去哪里?”

    阿青笑笑,道:“昨晚林子里的野狼嚎了一整夜,扰人清梦,今天郞主带苏小娘去打猎,弄几张狼皮回来做褥子。”

    旁人闻言,哈哈大笑。

    少年郎君急着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英勇,苏晏平时再老成,也不能免俗嘛!

    周嘉行迎着族人们明晃晃写满揶揄的注视,翻身上马,轻叱一声。

    九宁驱马上前,和他并辔而行。

    十几骑亲随跟在他们身后,簇拥着他们离了山谷,将人声鼎沸的热闹集会抛在身后。

    阿青领着人留在帐篷外,目送他们走远,咧嘴一笑,对身边的人道:“去告诉少主,这两天不要到处瞎跑,郞主要给他交代,他老实守着罢,可别错过了。”

    那人应了一句。

    今天是大晴天,和煦的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道路两旁的青山翠谷皆掩在皑皑白雪下,展目一望,目之所及,晴空之下,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被朱鹄他们抓住时,九宁无心欣赏风景,这会儿想到马上就要回江州了,按行程阿翁也即将归家,心情舒畅,走过一处窄道时,扬起软鞭轻抽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一直垂至地面的树枝。

    唰啦几声,枝头积雪簌簌飘落。

    抖落掉束缚,低垂的树枝陡然一个快如闪电的挺身,弹向高空。

    靠得最近的九宁还没反应过来,“啪”的一下,被透湿的枝叶拍了一脸雪水。

    水珠顺着毡帽往下淌,几片枯黄的叶片黏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又冰又凉。

    九宁愣了一下,举着软鞭,笑容僵在嘴角。

    果然,她就不该嘚瑟。

    身后的亲随们见状,忙催马疾走,本该上前帮忙,但看到九宁发懵的样子,不知是谁带头闷笑了一声,其他人也停下来,忍俊不禁。

    周嘉行淡淡扫一眼左右。

    亲随们赶紧低头,拨马转身,退得远远的。九宁瞪一眼弹回去的树枝,有一点愤恨,还有那么一点尴尬——只有一点点而已。

    下巴突然一紧,周嘉行探身过来,放下鞭绳,抬起她的脸。

    粉面桃腮的小脸湿漉漉的,鬓边几缕碎发,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

    九宁回过神,晃晃脑袋甩掉水珠,嘿嘿道:“我没事。”

    周嘉行嘴角扯了一下,浅色眸子里笑意一闪而过,举袖抹去贴在她雪腻鼻尖的叶片,帮她擦脸。

    好在她戴了毡帽,头发没湿,眉间翠钿是鱼胶制成的,也不怕水。

    擦干净脸,九宁依然还是粉妆玉琢、光彩照人的漂亮小娘子。

    不过脸色比刚才要苍白一点。

    周嘉行收回手,扭头看一眼不远处的怀朗。

    怀朗会意,骑马走过来,从马鞍上解下一只兽皮酒囊,抛给他。

    周嘉行单手接住酒囊,拔了塞子,递给九宁。

    “喝两口。”

    这是怕她淋了雪着凉么?

    九宁平时常吃酒,接过酒囊,照着他说的喝了两口。

    醇酒滑入唇齿,起初没有什么滋味,还以为是清水,不一会儿舌尖泛起几丝清甜,然后喉咙里热辣辣的,手脚暖和起来。

    九宁又喝了两口,酒囊还回去,笑道:“好酒!”

    周嘉行看着她渐渐恢复红润的小脸蛋,说:“这是塞外的梨花春。”

    九宁奇道,“我吃过梨花春,没有这个烈。”

    周嘉行似乎笑了一下。

    “这是私酿。”

    九宁道:“二哥你们也卖酒?”

    周嘉行摇摇头,“酿来自己喝。”

    九宁轻笑:“原来二哥懂酿酒。”

    周嘉行说:“略懂一点,小时候跟坊里的人学的。”

    九宁眉眼弯弯:“二哥你懂的东西真多。”

    会持家,会做生意,会打马球,会行军打仗,会管理朝政,经济民生、军国枢机全都心里有数,他可真贤惠啊。

    周嘉行沉默。

    他懂得多,并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小时候颠沛流离,必须多学一点才能养活自己。

    继续前行。

    怀朗看似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其实是个话多的人,又最爱品尝美酒,看九宁刚才饮酒豪爽痛快,忍不住和她搭话:“九娘平时常吃什么酒?”

    九宁轻甩软鞭,笑答:“石榴酒、松花酒,剑南的烧春,河东的葡萄酒,岭南的灵溪酒,黄桂稠酒、黄醅酒、米酒,五云浆,我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