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60章 要求


    周嘉暄作为周家儿郎,吃穿不愁,衣食住行样样都出自周家。

    但他不能置办私产,不能私买田地,如果哪天他要脱离宗族,那么周家给予他的一切都要收回去。

    周都督和周刺史分家了,周都督这一房的家财随他自己支配,规矩不像族规那么严苛,不过周嘉暄成亲之前还是不能瞒着家人在外面置产。

    九宁就不一样了,周都督早就说过崔氏的嫁妆周家一文不要,全部留给她,而且她不是郎君,不管私下里怎么闹都不会影响分家,所以反而比周嘉暄要更自由一点。

    当然,她是特例。

    九宁挺起胸膛,顺着周嘉暄的话开玩笑:“阿兄,你缺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买!我有钱!”

    周嘉暄笑得咳嗽起来,“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等他睡下,九宁去正院见周都督。

    周都督刚刚和幕僚们议完事,正独自坐着吃饭,见她来了,招手让她上榻,“吃过了?”

    “在三哥那儿吃的。”九宁挨着周都督坐下,看一眼食案上的菜,“我再陪阿翁喝碗白龙汤。”

    “就知道你爱这个。”周都督笑着道,让侍婢添了一副碗筷。

    吃完饭,周都督命人展开舆图,嘴里念念有声,不知在演算什么。

    九宁留下没走,赶侍婢们出去,亲自给周都督倒茶端水,往火盆里添炭,在一旁拿东递西,不论周都督想要什么,她总能立马领会,巴巴地把东西送到周都督手上,乖巧至极。

    周都督早就看出她过来时有话和自己说,而且一定是要求自己办什么事,故意不点破,心安理得地享受孙女服侍。

    九宁任劳任怨,跑腿传话,一点也不心急。

    最后还是周都督自己等不下去了,丢开炭笔,拉刚刚出去传话回来、气喘吁吁的九宁坐下,拿起锦帕给她擦汗,笑道:“好了,想找阿翁讨什么?说罢,阿翁答应你。”

    九宁抿嘴轻笑,直起身跪坐,指一指墙上挂的舆图,“阿翁,我可以提前找您求明年的生辰礼物吗?”

    周都督浓眉一挑:了不得,连生辰礼物都抬出来了,看来这次观音奴想要的东西不简单呐!

    “想要什么?”

    九宁双手平举,郑重稽首:“阿翁,您为孙女求来永寿县主的封号时,还为孙女争取了食邑,孙女没记错的话,这食邑就在襄州南边。”

    说完,她嘿嘿一笑,梨涡轻皱,双瞳澄澈如水,仿佛很憨厚。

    周都督却眼皮直跳,差点没蹦起来。

    他知道观音奴不是天真无邪的娇小姐,但没想到自己孙女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县主只是个虚名,听着好听,其实没多大用处,有食邑就不一样了,那代表县主每年可以拿到封地的税收。

    周都督为九宁争取封地时,小皇帝和朝臣们商量过后,随便指了襄州几个州县指给九宁。反正朝廷早就名存实亡,地方根本不理睬朝廷,别说税收上缴朝廷,他们不找朝廷伸手就算好了,所以指哪儿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封地也只是虚的。

    现在,九宁想把这个虚的变成实的。

    她要把封地抢到手里!

    周都督低头,仔细审视九宁。

    九宁坐姿端正,笑出一对梨涡,理直气壮地道:“阿翁,既然是您为我争取来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拿到手!不能便宜别人。”

    沉默片刻后,周都督朗声大笑,“好!”

    他最近正在琢磨怎么偷偷摸摸从别人嘴里撕块肥肉,东边鄂州绝对不能打,但可以利用襄州、潭州、徐州派兵围攻鄂州时占一点便宜。他选的正好就是襄州,连出发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本来只打算抢点东西就跑,如今孙女点醒他,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再妙不过了,师出有名能堵住周围节镇的嘴不说,先大捞一笔,然后正好能顺路把九宁的几块封地抢回来!

    周都督激动地站起身,围着舆图转了几圈,抚掌大笑:“来人,请裴先生!”

    裴望之很快赶到,其他幕僚也来了,得知周都督要提前偷袭襄州,他们举双手赞成:不怕周都督没野心,就怕周都督一心发财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鄂州不能碰,襄州四分五裂,如今又倾巢出动去打鄂州,他们不趁机抢点地盘回来,简直对不起周都督一直以来的坏名声!之前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不过周都督还有些犹豫,幕僚们怕说多了反而让周都督厌烦,没敢多劝。

    周都督自己想通了,他们自然没有二话。

    长辈们议事,九宁没走,挪到侧间去喝茶。

    她敢向周都督提要求,自然是有依仗的。

    书中襄州刺史不久后就会因病去世,他的几个儿子和李元宗的义子一样不和已久,没等老父下葬就急着分家。庶子被几个嫡子联合打压,心中不服:我得不到,也让你们得不到!

    于是干脆打开城门,将祖辈基业拱手让人。

    襄州不到十天就被其他节镇瓜分了。

    周都督得知襄州败得这么轻易,叹惋了好久。

    襄州的地理位置同样很重要,舍弃鄂州抢占襄州,江州可进可退,如虎添翼。

    有孙女的提醒,周都督想起自己能够打着讨要封地的旗号出兵,吩咐裴望之赶紧写几篇弹劾襄州刺史的檄文,“做戏要做足了!”

    裴望之笑道:“都督放心,檄文早就备下了。”打仗之前先打嘴仗,这些年各路军阀混战,檄文满天飞,幕僚们都是写檄文的高手。潭州、徐州围攻鄂州,周刺史早就以周都督的名义上表朝廷,痛骂其他节镇贪婪狡诈。

    还别说,真有被檄文骗到的文士公开夸周都督,因为他没有趁鄂州失去庇护时朝袁家下手。

    计划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先确定下大概,幕僚们告退出去。

    周都督留下裴望之说了会儿话,转身时看到侍婢们捧着一簇红艳梅枝走过长廊,长眉挑了挑,拐过屏风,走进侧间。

    九宁站在窗前摆弄供花,梳双螺髻,遍饰珠翠,怕冷,没穿罗衫襦裙,一袭翻领锦袍,束发的彩绦垂到腰际,嵌宝革带垂双玉佩,还像模像样挂了算袋、磨石、小刀之类的挂饰,光看背影就有股勃勃英气。

    周都督觉得她好像长高了点,还好没有瘦。

    听到脚步声,九宁扭头,轻笑,“阿翁的房间单调了一点,我让他们放瓶花在这里,阿翁觉得好看吗?”

    “好看。”

    周都督站在高几前,左右端详一阵,点点头。

    其实他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之前他按照自己的审美布置院子,裴望之每次路过都露出不忍多看的表情。后来九宁开始过来祸害他院子里的花,今天拔这个,明天采那个,后天让人搬一块丑不拉几的大石头放在石台上,看起来好像在捣乱,结果院子变了大样,裴望之他们开始主动夸院子的景致好,构造好,别具匠心。

    九宁的眼光肯定比自己的好,周都督坚信这一点,所以房里的摆设随孙女挪动。

    “阿翁……”九宁捧茶给周都督,眉眼弯弯,“我听三哥说,您让十一郎他们开始学带兵了?”

    周都督喝口茶,点点头,“他们也该长点本事了,等你三哥的伤养好,他也得去。”

    九宁低头绞手指,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我也可以去吗?”

    “嗯?”周都督动作一顿。

    九宁叹口气,道:“阿翁,上次我被朱鹄他们抓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运气好碰到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逃出来……”

    周都督眉头紧皱。

    九宁接着道:“虽然阿大他们可以保护我,可我还是害怕。我听家里的老仆说我娘当年逃出长安的时候,身边有部曲保护,我想着我要是也有自己的部曲就好了,这样以后出门我就能带上他们,阿翁就不用怕我再被人劫走啦!”

    周都督怔了许久,眯了眯眼睛,摇头失笑,刮刮九宁的鼻尖:“小滑头!”

    什么生辰礼物,还有攻打襄州的事,不过是个幌子,她今天真正要求的,是能和周嘉言、十一郎他们一样挑选自己的私兵。

    封地和几十个私兵比起来,当然是封地更诱人,一边是数座繁华城池,一边是几十个私兵,不管给谁选,大概都会选封地。

    但挑选自己的部下、拥有练兵权力,才能真正拥有自保的能力,现在只是几十个私兵,以后可以扩大到几百个,几千个,甚至接管江州兵!

    十一郎他们养尊处优,这些天被扔进军队,据说整天叫苦。

    孙女却得费尽心思才敢试探性地提出练兵的要求。

    周都督看着一脸期待的孙女,有些骄傲,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

    骄傲孙女的懂事。

    愧疚没能照顾好孙女,她才会吓成这样,畏惧将来再被人掳走。

    心疼她小小年纪就得自己操心自己的将来,如果百药能够顶门立户、护好妻女,她何必这么小心翼翼?

    周都督想起儿媳妇崔氏,当年乱兵攻进长安,崔氏仓皇出逃,落难的世家贵女,孤苦无依,身陷绝境,却能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

    观音奴像她的母亲,这很好。

    他老了,没法护观音奴一辈子,观音奴只有自己刚强起来,才能在乱世之中求得安稳。

    九宁知道被周都督看破了,也不掩饰,笑道:“阿翁疼我,我才敢告诉阿翁。”

    周都督笑了笑,拍拍九宁的发顶,“阿翁之前答应过你,十一郎他们可以做什么,你也可以做什么,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他神色陡然变得冷厉起来:“谁敢多嘴,家法处置!”九宁其实也拿不准周都督会不会同意,毕竟练兵和其他事不一样,这可是关乎家族继承的根本,没想到周都督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张开双臂抱住周都督。

    “阿翁,你真好!”

    周都督轻笑,得意地捋一捋须:“有多好?”

    九宁抱着他撒娇:“我的阿翁是世上最好的阿翁!最最好的!”

    周都督大笑。

    闹了一会儿,九宁正经起来,“阿翁,二哥上次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他,如果我请他帮我的忙,您允许吗?”

    周都督没多想,摆摆手:“是你父亲对不住他,他要是愿意回来,我和疼你三哥一样疼他。”

    话说出口,忽然觉得不对劲,眉峰一皱。

    九宁心虚地收回手,嘿嘿轻笑。

    周都督抬起头,脸色微沉。

    他刚才让孙女给哄傻了,原来什么封地、练兵全都是铺垫,这最后一个请求才是孙女真正的目的!

    九宁低眉顺眼,做出谦恭状,道:“阿翁,您可是世上最好的阿翁,我知道您最偏心我了!”

    话尾拖得长长的,洋洋自得。

    听她用这种趾高气扬的语气说他最疼爱她,周都督就好像被挠到痒处,心里熨帖得不得了,不过脸上还是摆出严肃模样,道:“下回不许绕来绕去了,想要什么直接告诉阿翁,记住了没有?”

    九宁点头如捣蒜,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我记住了!”

    ……

    从周都督正院出来,九宁回房给周嘉行写信。

    鄂州这么乱,周嘉行他们肯定还没离开太远,她记得他说过会派人上门拿信。

    信里先说正事,告诉他自己回到周家以后身边发生的事,强调外边世道太乱,然后问他下一步的打算。

    写好信,她吹干墨迹,封好,锁进匣子里。

    衔蝉进来回话,说阿大他们过来了。

    九宁嗯一声,收拾好,让衔蝉把阿大他们四人领进厅堂。

    厅堂里烧了火盆,设卧榻几案,墙角供鲜花,鎏金香炉喷出一股股袅袅青烟。

    阿大几人不敢坐下,等九宁出来,忙抱拳请安。

    九宁走到外间来,朝阿大几人行了个礼。

    阿大几人吓了一跳,忙跪下:“九娘折煞我们了。”

    九宁微笑,示意衔蝉和多弟扶几人起来,走到榻前,举起酒盏,道:“冬日天寒,我先饮一杯。”

    她一口饮尽盏中的甜酒。

    阿大几人手忙脚乱,跟着端起酒杯,仰脖一口喝了,大声道:“九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们四人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九宁笑道:“确实有事要托付你们,不过赴汤蹈火就不必了。”

    她摆摆手。

    阿大几人各自落座。

    九宁道:“我已经获得祖父的允许,可以从军中挑五十人为部曲。”

    阿大几人张大嘴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最近周家子弟全都在为这事摩拳擦掌,九娘说的应该是这事,她是女子,竟然也可以有自己的私兵?九宁等阿大他们意会。

    “你们以前在军中待过,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一笑,坦然道:“我不懂练兵的事,以后还要仰仗你们。”

    阿大几人对视一眼,起身跪下道:“九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九宁点点头。

    从今天起,以后不能叫他们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了。

    以前曾数次被莫名其妙就叛变的小弟们气得倒仰,所以她这一世不想记住阿大他们的名字,名字记住了,难免就会有感情,再被背叛的时候,也就更生气。

    还不如都一样对待,这样就不用为他们负责,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倒戈而有什么触动。

    但现在既然要重用他们,就不能再这么随便。

    九宁皱眉斟酌。

    这时,长廊外传来脚步声,护卫在外面道:“九娘,有几名胡人在府门外逗留,他们说是奉郞主的命令来的。”

    周嘉行的人?

    还真是凑巧,她刚刚写好给他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