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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不久后,九宁听说了营地里发生的骚乱。

    草原并不平静,几大部落彼此之间有血海深仇,如今联合到一起抵御南下的契丹,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

    不巧,李元宗提前和契丹对上,原定的计划临时更改,接下来的部署也不得不随之做出调整。

    其中几个部落非常不满,责怪周嘉行不公,新定制的作战计划出现很大的分歧。

    尤其当前线传回云州刺史率兵投降契丹,并教会契丹人如何使用攻城器械后,部落首领们表示契丹来势汹汹,他们寡不敌众,根本没有胜算,要求退出盟约。

    甚至有人直接嚷嚷道:“与其全军覆没,还不如投降契丹!反正唐室早就不管我们了。”

    周嘉行没有退让,处罚领头破坏盟约的人,暂时压制住营地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

    大雪终于停了。

    晴朗的好天气并没给正为大战做准备的人们带来好心情,相反,营地的气氛反而愈加沉重。

    因为连日风雪能在一定程度上给南下的契丹军制造困扰,延缓他们南侵的脚步。现在天气放晴,意味着两军主力离得越来越近,大规模决战一触即发。

    这时阿史那部的人火上浇油,跳出来嘲笑苏部,他们认为率大军正面迎敌的李元宗和阿史那勃格才有资格领导他们,嘲笑周嘉行只是个躲在后方指手画脚的懦夫。

    面对阿史那部的挑衅,周嘉行泰然处之。

    阿青、阿山这些随从却气了个半死,差点和阿史那部的人打起来,被怀朗拦住臭骂了一顿。

    多弟告诉九宁:“苏部的人也很生气,不过他们的部落现在处境危险,必须依靠盟约才能保住族人的性命,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九宁沉吟半晌,问:“其他人没有说什么吗?除了怀朗之外,有没有人出面劝阻阿山?”

    周嘉行身边总是带着一群年轻气盛的亲随,少有幕僚、属官,每次发生争端,部下们比他还激动,恨不能立刻拿刀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像怀朗这样已经算是老成沉稳的了。

    她记得以乔南韶为首的乔家早已经臣服周嘉行,他拿下鄂州后,除了袁家、张家以外,宋家也成了鼎力支持他的家族之一。

    这些家族唯他马首是瞻,把宝押到他身上,必然对他有所求,也必然会派出族中子弟跟随在他身边,以保证自己家族的利益。

    但九宁很少见到那些人。

    以前她看不到,肯定是周嘉行怕她瞧出端倪特意隐瞒的缘故。

    现在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用不着藏藏掖掖了,她还是没看到他身边出现其他家族的人,也没看到他的幕僚。

    这让九宁觉得很奇怪。

    像阿山这批自小跟随他的部署固然忠心,但缺少谋略,而且太年轻,行事莽撞,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能委以重任。

    他需要像裴望之那样的文士辅佐。

    可他身边似乎没有这样的人。

    难道周嘉行是个听不进任何劝告的自大狂,容不得其他人的意见,所以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

    这未免太乾纲独断了。

    书中他一个人军事、政事、经济什么都要一把抓,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连办个登基仪式的时间都没有……就是因为不信任其他人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九宁自己否决了。

    周嘉行不是那种心眼狭小、刚愎自用的人,他很清醒。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身边不缺沉稳的谋士,只是没让她看到而已。

    以前不让她看到,现在窗户纸捅破了,他还是不让她和那些幕僚碰面。

    他一直防备着她。

    早从他离开周家的那一晚,她骑马去追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隐瞒了自己。

    九宁回想往事,脊背一阵发凉。她确信,乔家、宋家、袁家……周嘉行的其他部下肯定也来了北方,而且就在营地附近。

    所以她让多弟以帮她买安神药草为借口去接触其他部落的人,趁机打听消息。

    在北上的路上她就发现多弟学方言很快,就算听不懂、不会说波斯语,也能比手画脚和其他部落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而且多弟还从衔蝉她们身上学到了一项很有用的技能——打探消息。

    多弟没有让九宁失望,压低声音说出她探听来的信息:“阿史那部的人离开后,有几个中年人求见周使君。我不知道那些人姓什么,他们对周使君很恭敬。怀朗好像认识他们,昨晚他们送了几坛酒给怀朗,怀朗收下了。”

    九宁唔一声,更加确定阿山这几个毛小子只是周嘉行的亲兵,而不是辅佐他的人。

    这些人中,大概只有怀朗清楚他在做什么。

    所以他才放心地让绝对不会暴露他真实打算的阿山这群人来保护她。

    想明白这些,一种莫名的无力感袭上九宁的心头。

    周嘉行不相信她了。

    但又要牢牢地困住她。

    他不累的吗?

    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逼她当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

    明明看起来那么正常……

    坐在帐中,手里捧了碗热茶,九宁慢慢理清混乱的思绪,瞥一眼跪坐在旁边专注煎药的多弟。

    书里睚眦必报、阴险狡诈、哪哪儿都不正常的多弟现在怎么看怎么正常。

    本该正常的那个周嘉行却不正常了。

    她抿口茶:感觉自己也没做什么呀……他怎么就不正常了呢?

    端坐着出了一会儿神,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怀朗掀开帐帘,领着医士走进来。

    九宁放下茶碗。

    医士为她诊脉,眸底闪过一抹忧虑,脸上却浮起浅笑,道:“恢复得不错。”

    交谈了几句,九宁抬头,望着帐帘的方向,道:“外面放晴了?我想出去走走。”

    怀朗和医士交换一个眼神,转身出去。

    帐篷外响起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只宽大的手拨开帐帘。

    周嘉行来了。

    他刚才就在外面,和医士一起过来,却不露面。

    直到怀朗出去请示他。

    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九宁腹诽了一句,对上周嘉行深邃的眸光,笑问:“怎么,二哥,你真的要软禁我?”

    帐篷里陡然安静下来。

    医士和怀朗连头都不敢抬。

    多弟也谨慎地握紧手中铁钳,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嘉行——万一这位使君发怒,她得挡在娘子前头。

    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九宁没有退让。

    周嘉行和她对视了短短一瞬,挪开视线,声音沙哑:“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别离开太远。”

    说完,他和医士一起出去。

    帐帘放下,隐隐传来他低声询问医士的说话声。

    九宁望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帐帘后,出了一会儿神。

    吃过饭后,她立刻要求出帐篷。

    周嘉行已经发话了,阿山自然不敢拦她,给她牵了匹马。

    她第一个去看炎延。

    炎延看到她很激动,一把推开看到她表情古怪的阿山几人,主动请缨:“九娘,我想下山去,随周使君迎击契丹军!”

    九宁笑盈盈扫一眼跟在不远处的怀朗,说:“这我说了不算,等我问过二哥。”

    怀朗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