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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叫她干什么?

    黎娘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嘉行伸手,拂开那碗早就冷透的茶。

    九宁一脸莫名,下意识盯着他的手看。

    他身形高挑,肩宽手长,手掌宽大,手背青筋分明。

    这双手曾一次次按在她手背上,教她练习正确的拉弓姿势。

    她熟悉这双手,知道他平时思考时喜欢勾着手指,知道他写字时会不自觉用指关节勾笔,知道他指节哪里结有薄茧,还知道他掌心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现在,这双她熟悉的手慢慢朝她靠过来,忽然抬起,捏住她下巴。

    冰凉的指尖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仿佛有雷声在耳畔炸响。

    九宁震惊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周嘉行。

    洪流卷起数丈高的浪涛,汹涌而下,铺天盖地,裹挟着万钧之势,直要将她吞噬其中。

    全身肌肤炸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立刻推开周嘉行的胳膊,想往后退。

    “别动。”

    周嘉行抬起她下巴,声音就在她耳边萦绕。

    “从有了这块伤疤后,我就明白,我只能靠我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离开周家,我想要什么,不能等着别人来施舍我,可怜我……我得自己去争取。我没法选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不要紧,以后,我身边的人,由我自己来选定。”而他选定的人,必须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他。

    不管是什么身份。

    九宁在意他。

    这让他身心愉悦,只是重温这个念头,就忍不住想微笑。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还有很多秘密,她可以干干脆脆地离开周家,离开周都督和周嘉暄,将来也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他。

    那怎么行?

    他要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九宁,听懂了吗?”

    他捏着她下巴,柔声问。

    九宁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为周嘉行话语中冷静得过分的温和。

    她眼睫低垂,牙关紧咬,微微轻颤。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坦诚唤回一个正常的周嘉行时,冰冷的现实像一个冷冷的巴掌抽过来,打得她脑袋发懵。

    周嘉行他更不正常了!

    长安大乱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再一次浮上她心头。

    “你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你接近我另有目的……你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我不会追问,也不需要你对我坦白。待在我身边,想要什么,如实告诉我,我会保护你,随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当什么人。没有人欺负你,利用你,拿你去交换什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不过……不要再骗我了。”

    九宁脑子里嗡嗡响了起来。

    像是被扔进一个不停打转的大滚筒里,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她挥开周嘉行的手,捂着脑袋,冷汗涔涔。

    以为她想假装头疼好逃避自己的问题,周嘉行没有让开,再次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

    “又头疼了?”

    他立即松开手,扶住她。

    刚才的气势顿时没了,竟有点手忙脚乱。

    九宁双眸紧闭,不想理他。

    周嘉行皱眉,一只手绕过她肩膀,另一只伸到她腿弯处,抱起她。

    坚实的胳膊环住自己,温暖的胸膛靠了过来,头疼仿佛好了些,九宁心里还是想抗拒,但脸却下意识贴着他轻轻蹭了两下。

    “阿兄……”

    她喃喃道。

    周嘉行垂眸,看她一眼。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双眉紧蹙,眼睫颤动。

    周嘉行扬声唤怀朗去请医士,抱紧九宁,送她到床上,给她盖好被褥,坐到床边,俯身,手指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的位置。三更半夜,医士睡得正香,忽然被几个亲随拍醒揪起,半抬半拖着拉到大帐里,还没动怒,看到床边周嘉行神色凝重的脸,一肚子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这就奇了。”给九宁诊过脉后,他眉头深锁,“不像是头风症犯了。”

    周嘉行:“再看看。”

    医士应喏,片刻后,还是摇头:“从脉象上看,无碍。”

    周嘉行示意怀朗把刚刚燃起的灯烛凑近些,细看九宁的脸色。

    她蜷缩着侧身而睡,眉心微微皱着,眼皮低垂,脸色不像刚才那么惨白,已经睡着了。

    这次她的头疼来得快,去得也快。

    医士刚才和几个亲随八卦了几句,知道方才两人起了冲突,想起最近的传闻,都说九娘和郞主闹别扭了……

    斟酌了一会儿,慢慢道:“这病不易动怒,怒则急火攻心,可能就会头疼。”

    语气里有淡淡的责怪。

    医者父母心,何况九宁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娇美小娘子,生得标致,雪肤花貌,容光慑人,而周嘉行年长,医士不由自主就偏心九宁,他认为肯定是周嘉行把九宁气成这样的。

    事实好像也差不多。

    周嘉行没说什么,轻轻唔了声,挥挥手。

    “都出去。”

    怀朗几人出了大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下子九娘真要成宝贝了……你看到刚才郞主的脸色没?”亲随中的一人缩了缩肩膀,“以后谁敢惹九娘生气,害她犯头疼,就等着挨棍子罢!”

    “挨棍子有什么怕的?别挨刀就行!”

    怀朗眼皮抽了抽:挨棍子?

    等九宁醒转,头一个要挨棍子的,只怕是郞主自己吧……

    ……

    北方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在南方,即使是隆冬时节,冰天雪地的皑皑积雪下,依旧时不时冒出一丛丛俏皮的绿。

    那是四季常青的松竹。

    冬天,它们被层层白雪覆盖。

    等到春暖花开时节,积雪融化,山间又是一片深浅浓淡的绿浪翻涌。

    当大雪依然扑簌扑簌飘落时,一封紧急战报送抵嵯峨山营地。

    契丹军采纳投降的汉臣的建议攻城,接连夺下数座重镇,本该坚守北面的一路大军不战自溃,其他两路先锋军士气大受打击。

    该周嘉行出兵了。

    与此同时,一封以飞白书写就的亲笔书信辗转数千里,终于抵达它的目的地。

    书童捏着信走进书房,对窗下伏案书写的青年行礼:“三郎,信是从长安方向寄过来的,不晓得送它的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越过鄂州封锁把信送进来。”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青年抬起头,眉眼温润。

    他接过信,拆开。

    刚看到第一排字迹,手指便蓦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