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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怎么能说好,那是相当好

    王国华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抢救。

    有像眼前患者一样,直肠异物,怼穿肠道;有车祸,撞破肠道;有刀刺伤,扎破肠道。

    各种情况,千奇百怪。

    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腹腔内压力很高。

    王国华年轻时候接诊的第一位类似的患者是下矿井被重物砸伤腹部,脏器破裂伴有肠穿孔。

    因为在井下耽搁了一段时间,送来的时候患者已经奄奄一息。

    王国华至今还记得打开患者腹膜的那一刻,腹腔里的粪便直接上了房顶,就像是往旱厕里扔了一枚雷管似的。

    整个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被崩的满身满脸。

    那次经历变成了一个梦魇,乃至王国华退休之后都无法忘记。

    为什么压力会那么大?王国华知道应该和肠道内容物发酵有关系。但什么样的患者会压力巨大,多久会出现这类情况,他没有研究过。

    知道有类似的情况就行,何必要研究呢。

    王国华有一個小技巧,不要先打开患者的腹膜。勉强提起腹膜,用50ml注射器针头先插进去5mm放气。

    感受到腹膜张力降低后再打开腹膜,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要不然手术室里崩的到处都是屎汤子,不说术者、助手、麻醉医生、护士该如何工作,仅仅一个感染等级就提升了一档,患者术后能不能活都是个大问题。

    因为类似的患者并不多,所以王国华只和温友仁说过两次,但温友仁从来没在意过。

    而眼前!

    王国华有些恍惚的看着罗浩一只手用扣扣提起腹膜,另外一只手伸出,问护士要50ml注射器针头。

    器械护士不明所以,还没意识到危险,叫巡回打了个注射器。

    罗浩谨慎的拿着50ml注射器针头扎进去几个毫。

    动作简单,然而这个动作背后意味着什么王国华再清楚不过。

    那是无数年临床经验以及老医生的耳提面命的积累。

    “罗浩,你这是干嘛呢。”巡回护士戴着护目镜问道。

    因为罗浩带来了护目镜,一定程度上让手术过程中遭罪的指数降低,所以她的言语也温和了少许。

    “闭嘴!”王国华斥道。

    他的声音像是滚滚炸雷在手术室里响起。

    巡回护士和麻醉医生都愣住,有几年没见国华老主任在手术室里发飙了。

    如今昔日重来,他们没有觉得被侮辱,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有问题!

    大问题!!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闭上嘴。

    “滴滴滴~”

    这是监护仪间断发出的声音。

    “呼呼呼~”

    这是呼吸机间断发出的声音。

    夹杂在这些声音中的,还有轻微的“嘶嘶嘶”的声音。

    嗯?

    这是什么声音?!

    原来国华老主任不让说话是在听声音!

    都是老临床,听到嘶嘶声,医生护士马上联想到罗浩要的50ml注射器针头以及王国华刚刚的怒吼。

    他在放气!

    不需要任何解释,所有人都明白了罗浩在做什么。

    但罗浩是怎么知道的!

    嘶嘶嘶的声音渐渐减弱,大约40秒后,罗浩确定没有气体顺着注射器针头溢出,便把注射器针头拔出来,小心放到器械护士准备好的有菌区。

    伸手,尖刀拍在手心里。

    罗浩用尖刀在患者的腹膜上小心翼翼的划开一个小口子。

    随着切口出现,有黄色的粪汤出现在视野里。

    罗浩第一时间把腹膜提高,王国华见没有“火山喷发”的危险,缓了缓神,把罗浩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放到一边,把戴套的吸引器插进去。

    呼啦~

    呼啦~~

    呼啦~~~

    粪便被吸出来,那股子浓郁的味道也开始弥散。

    幸好戴着护目镜,虽然已经生产了几年,但密封条仍阻断了刺激性气体的渗透,最起码眼睛舒服多了。

    抽出一部分粪便后,王国华协助罗浩做腹膜保护。

    诚然,这种情况做腹膜保护用处并不大,术后感染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

    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准备温盐水。”罗浩轻声说道。

    “小罗医生,我备了10瓶500的盐,够不够?”巡回护士看了一眼患者腹腔,忧心忡忡问道。

    “不够,再来20瓶。”罗浩道。

    巡回护士没有质疑,她看着患者腹腔,觉得30瓶温盐水也未必能冲干净,还是多准备点更妥当。

    别到时候挨国华老主任的骂。

    开始冲洗。

    大块的粪便用手掏走,剩下的经过盐水冲洗后吸引器吸出。

    “这盐水用的。”麻醉医生道,“我记得2005年的时候,医大二出了一件事,患者家属告医院,说一次性输液一万多毫升。当时我吓傻了,觉得医大二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也记得这事儿,后来听说好像是透析用的。”巡回护士一边忙碌一边闲聊。

    “那时候都糊弄。”王国华沉声道,“写病历糊弄的很,也没详细记录。一万毫升生理盐水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入账,被人找到问题。所以我跟你们说每一项都要严丝合缝的对上,以免以后出大事。”

    “国华老主任,被您训得次数多了,我现在一直记得小心点,再小心点。”麻醉医生笑呵呵说道。

    王国华低着头做手术,随口说道,“当医生要会相面,你们屁都不懂光学着人家偷懒。”

    “国华老主任,咱可是唯物主义,不能信这个。”

    “不说别的,就说2005年那场纠纷。患者家属在省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人家矫情、能掀起滔天巨浪,是背后的人厉害。

    话说那个患者最开始在省院住院,省院的主任觉得不对劲,一直动员患者去上级医院。”

    听王国华开始八卦就陈年旧,大家都侧耳聆听。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虽然做这种掏粪的手术连呼吸都是错的,但再这样的环境里,能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夭寿哦。

    “啊?还有这种事儿?!”麻醉医生两眼放光。

    要说老主任们就是八卦的宝藏,他们和护士不一样,不八卦谁跟谁又跑出去开房了,而是说一些业内秘闻。

    国华老主任不经意之间提到的事儿麻醉医生很感兴趣。

    “当然,医生要会相面,这可不是一句空话。”王国华一边跟罗浩掏粪,一边说道,“省院的主任是我同学,有一次喝酒喝多了,他亲口说的。”

    “展开讲讲,国华主任。”

    “当时他预料到患者肯定出问题,自己去和患者家属谈,一点用都没有,人家就是不肯出院。后来逼急了,我同学差点没住在院长办公室。”

    “!!!”

    “!!!”

    在场的医生护士真心不知道到底遇见了什么患者,能让一名科室大主任下这种决心。

    住在院长办公室,这句话意味很多。

    但不管意味着什么,那种决绝的心思哪怕过了20年再次提起,手术室里的人也能感受到。

    “院长也被磨的不行,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三天。就这,我同学硬是挺着,后来院长出面跟患者家属谈。都是社会人,院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呢……”

    王国华拉长尾音留了个悬念。

    “不过什么啊国华主任。”

    “患者被动员出院,但是带着省院一台呼吸机走的。呼吸机是省院的,只要肯出院,白送一台呼吸机。”

    “我艹!!”麻醉医生惊呆了。

    出院白送呼吸机?!还特么有这种事儿!!

    “患者从省院出去,直接去了医大二院,结果你们也看见了。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刚上任的二院院长真是倒霉。”

    “啧啧。”

    王国华在护目镜后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笑。

    “说起二院院长,还有一件八卦。”

    “国华主任,您说,您说。”麻醉医生乐滋滋的盘问。

    和老主任做手术就是好,能听到这么多酒桌上吹牛逼的八卦。

    “这人啊,纵有千般能耐、万般本事最后还得看命。时来天地皆同力,运气英雄不自由可不是白说的。”

    “???”

    “???”

    罗浩听王国华这么说,看了一眼自己的幸运值,很是安慰。

    “就在这起医疗事故前不久,医大二院换届,两个候选人刺刀见红,争的不可开交。后来大家都看好的那位失败了,去了另外一家医院,结果没多久就拉扯起来医大三院,就是现在的肿瘤医院。”

    “啊!还有这回事!”麻醉医生惊讶。

    省内赫赫大名的医大三院主打肿瘤治疗,没想到2005年以前竟然没人愿意去。

    “留下来那位在全国面前丢了大脸。所以呢,福兮祸之所倚,大概就是这样。”

    王国华说着说着,微微皱眉,“换气开了么?”

    “开了开了。”巡回护士马上回答道,“国华主任您听,换气扇的声儿大的都震耳朵。”

    王国华摇摇头,想要憋气,但却又不能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