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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章十二 别不要我

    马车辚辚,缓停在东风府前。

    原是不用坐轿子的,可胡翟刚出桂祥殿门竟倒在阿冉怀里昏昏睡了过去。

    再仔细一瞧,猫儿似的脸上还染着两酡绯红。原是他将自己的茶杯与江奕涵的搞混了,将杯盏里那点残酒吃了个干净。

    还没等上轿子胡翟便像只醉猫一样黏糊糊地往人身上贴,把江奕涵都气笑了。

    不过好在托这点酒的福,也没在酒宴上闹出什么乱子来。

    回到府中,一杯蜂蜜水喝下去,胡翟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

    屋里只挑着两盏灯火,江奕涵立在紫檀桌旁点熏香,半边眉目隐在昏暗中,白日里平静淡漠的眉眼显出几分阴鸷。

    那颗黑曜石珠子在嘴里滴溜溜地滚来滚去,胡翟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也知道江奕涵是不怎么高兴的,胸口那股因着没冲到太子身旁而焦灼的心情便像火遇了水,慢慢静默下来。

    等白檀的香气在屋里袅袅散开,江奕涵才开口道:“这世上不该再有姓胡的人,你的姓不能用了。”

    胡翟禁不住揪紧了手中的软被,胸口起伏得急促起来。

    他年纪太小,又一直生活在无拘无束的边疆,如今真相被残忍地一点点掀开,他眼神里控制不住流露出小鹿般的怯懦。

    “每年入冬你们便扰乱边境,大臣们常年上奏,胡地早已是他的眼中钉、心中刺。太子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顺水推舟,为了将你们一族人诓入京城、赶尽杀绝。”

    江奕涵侧面烛火,眼睫平静地眨动:“你父亲好歹还留了点戒心,不忘将年龄最小的你塞进平民队伍。凛冬将至,财粮已尽,他只得赌一把。可惜,皇上狠到连平民都不放过,不等入城,你们就被‘当作’异民流迁,赶尽杀绝。不知道厉铁是怎么说的,那天你们挖的坑便是埋尸所用。

    “而你的父母、兄长取道南下,也被埋伏的精锐所杀,悬首示众。这对于上面那位来说,和捻死几只蚂蚁般轻易。”

    说完,江奕涵拿起小剪剪去半截烛芯,又稍拨了拨,使屋子里亮堂起来。

    胡翟却在此时颤巍巍地开口了:“可我们……从来没、没有伤害……别的人啊……”

    一个人竟可以这般天真简单地活着。

    江奕涵轻叹一口气,并没有回答他,转而道:“要告诉你的就这些。答应的让你见太子也见过了,我已令阿碧去替你收拾包袱,丑时便将你送出宫。”

    话音一落,胡翟完全懵了。他大睁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江奕涵全然淡漠的表情,整个人簌簌地抖起来。

    在江奕涵走过床边时,他挣扎着连人带被摔下床,堪堪阻在他面前,好似一只墨蓝色小球。

    江奕涵居高临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挣扎。

    过了一阵,胡翟仍是抓着他的袍角哭个不停,好像要背过气去了。

    他无奈,将那具瘦猫似的身子抱起来放回床上,生硬道:“行了。干粮和钱都给你准备得足够,等乘船到南州,那里已经备好了房子跟田产,这辈子你就算什么也不干都能活下去。”

    他只当是胡翟忧愁以后的生活。

    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可以活下去。

    多少人毕生的黄粱大梦,被江奕涵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而胡翟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是紧紧抓着江奕涵的绸袍,拼了命地摇头。

    大宴狂欢过后,各处的主子都歇下了。整个皇宫浸在静悄悄的月色中,殿檐上五脊六兽都半明半暗好似阖着眼,巡逻的侍卫偶尔列队走过,也都是满脸怠惰。

    香司已敲过钟,此刻刚过丑时,侍卫队该换班轮值了。

    就在这个时间差内,一道黑影越过西南角宫墙,悄无声息地落在树上。月亮从云中轻扫过,借光看去,正是那日被江奕涵以棋子击膝逐出的男人。

    他落在阴影里等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江奕涵才出现在路的尽头,手上扯着一个矮小许多的孩子,几乎是将他半拉半拽着走到树下。

    “世子。”青鬼恭敬地走出来向江奕涵行礼。

    “行了,我就送你到这。”江奕涵把胡翟的手松开,抵背往前轻轻一推:“你是口吃了,不是连路都不会走。”

    胡翟双眼全哭肿了,惊慌地抽噎着要再去抓那手掌,却被影子从后拦腰一把抱起来。

    霎时间,他和江奕涵目光平视,发现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往常,仍然覆着一层薄冰,什么情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