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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章十八 寒湖旧事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蔑视的、不屑的。江奕涵抿紧嘴唇,慢慢将目光投向一直垂着头不作声的魏鹤铭。

    魏华老谋深算的眼中微光一闪:“你想要铭儿来作定论?来,铭儿,你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他向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招了招手,让他上前两步。

    那时魏鹤铭不过十岁年纪,他抬起头来,未脱稚嫩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种堪称痛苦的纠结神色。

    身前是交好的朋友,身后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江奕涵就默默地看着他,用两人在一起玩耍时那双盛满了信任与欢乐的眸子。

    半晌,魏鹤铭的指尖微微一动,仿佛是最终下了什么决定,他轻吸一口气:“的确是堑北世子自己摔下去的,与阿彻一点关系都没有。”

    身后几个史官文臣像得到了无声的命令,拿出随身携带的册子,提笔磨墨,井然有序地刷刷记录起来。

    这记录,可是以后堑北派使臣质问时铁一般的证据。

    江奕涵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下去,直到光亮彻底湮没在无悲无喜的黑暗中。

    事情已盖棺定论,魏华悠悠然地站起身,手掌在魏鹤鸣肩头欣慰地拍了一拍,继而面色冰冷地对江奕涵说:“念你年纪尚小,朕不愿追究你欺骗圣上的责任,便罚一个月内不许出东风府。这期间你就好好养病罢。”

    史官文臣收墨卷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仿佛戏台上的人走过场。

    待门关上,江奕涵方才将皮包骨头的手从锦被中抽出,展开魏鹤鸣方才趁乱塞给自己的小纸条。

    十分漂亮的瘦金体,第一行写着:

    奕涵,先与你赔罪。可阿彻毕竟是我的弟弟,年纪尚轻,纵然任性一些……

    已然看不下去了。江奕涵迅速把纸条团起攥在掌心,浑身都在发抖。

    既然早已父子情深、兄友弟恭地做出了决定、有了对策,又何必惺惺作态?

    年纪尚轻?他二人不过相差几月而已!

    半晌,他才探身将纸条置于火烛之上,任它烧成一堆无用的废灰。

    那是江奕涵第一次明白,身处在这个巨大奢华的铁笼内,他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局外人。

    钟州与堑北之间相距万水千山,而他无权无势、举目无亲,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没有人值得相信,没有人是真心诚意地对他献出温暖。

    往后几年间,他曾吃到过下了泻药的膳品、内中带蛆的水果,有时尚衣库新制的袍子送到手已被撕烂,夜里忽然有剧毒蛇虫顺窗爬进……不可一一枚举。

    于是他慢慢逐渐筑起了强硬而冷漠的壳,将自己完好无损地包裹在里面。

    孤僻而警惕的独狼,不会牵扯进任何事、不对任何人动真感情,也——绝不会受伤。

    只是每至凄雨零落之际、盛日团聚之时,总要蜷起来借着幻梦独自舐伤。

    二月微风好似剪刀,廊檐下两个青裙女子细声软语地聊着天,话题又渐渐转到将到来的腊礼之上。

    钟州东南部,有一唤作江口的小城。

    其名出自所在之处——堑江入口,由此出发乘船向北行约二三日,便可达堑北。

    两城之间海运贸易甚密,且此地还是南梁国入钟州的入口与船只周转处。

    因此江口虽是小城,却也十分繁华,新鲜玩意儿往往出现得比皇城还要早一些。

    此时,广袤的江面在艳阳下闪动着粼粼波光,有近十艘华贵结实的乌艚正缓缓停靠在江口港湾。

    早就候着的脚夫们一拥而上,将一箱箱珍贵的南海东珠、红珊白瑚、玉石翡翠、玳瑁璎珞、五瑭七彩从船舱中源源不断地运出来,仿佛将这世上瑰丽之物全积在了一处,那光芒直炫得人眼晕。

    众人忙乱之时,主船缓缓降下铺了上等毛毡的木质舷梯。

    天湛云清,身着乌袍的青年大步走上甲板。他额角发丝被海风尽数吹起,露出一双细长如狐的眼睛。

    紧接着,只见他双臂一振,抬脚踩住舷梯,兴奋地高喊道:“钟洲,老子来了——!”

    远处的山体传来阵阵回音:“子来了——来了——了——”

    几只正在捕鱼的海鸟受了惊,登时欧欧乱叫着掠过水面。

    船下众人抬头望去,却只见桅杆上一面紫旗随风飘摇,上书流畅狂放的二字:南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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