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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章六十八 一朝天子

    黑云中偶尔穿过一道青紫闪电,天边闷雷滚滚作响,仿若震得整个尘世都在晃荡。

    御医、大臣、娘娘……最先听到消息的这一拨人从宫中各处涌向煌龙殿。

    殿前石阶上已经立了不少人,有人面露担忧,有的目光猜度,更多则是百无聊赖地等待里面那位的死讯。

    阶上,一名扎着双髻的丫鬟跪在地上,怯声禀告魏鹤铭:“五皇子,五皇子喂完药后就匆匆离开了,奴婢进去看的时候,皇上嘴里吐了好些白沫……”

    胡翟立在最高一阶上,越过魏鹤铭肩头,茫然地垂眼看着下面几十颗微微摇动的头顶,身后的殿门内一阵阵传出御医焦急的吩咐声。

    他看够了这群密密麻麻的人,随即抬眼远望着这座心脏之城远处的山峰,仿佛已经脱离了眼下的情境。

    胡翟忽然冒出个没头没脑的想法:山水总归要比麻木的人好看一些的。

    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身后的喧闹终于安静下来。

    几名御医步出殿门,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领头的潘御医对魏鹤铭摇了摇头,沉声道:“皇上还有话对您说。”

    魏鹤铭紧紧闭了一下充血的双眼。

    只有一瞬,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有的镇定,大步走入殿门中。

    所有侍候的宫人都跪倒在地,龙床上半躺的男人在灯烛照亮下竟显得颇有几分容光焕发。

    魏鹤铭将所有人都屏退,只留胡翟候在门外,一步步走向了那张奢华的床榻。

    魏华这些日子来被折腾得脱了人形,头发稀疏,萎缩的眼眶中含着两枚浑浊的眼珠,只有一边耳朵,嘴唇透出诡异的淡紫。

    即便如此,他还是提前换好了生前最常穿的那件龙袍,金龙盘织,尊贵无比。

    只是兜在他空有一把骨头的身子上,实在显得太过松垮。

    见到魏鹤铭走近,他很是轻松地笑了一笑。

    “铭儿,”他哑声说,“坐过来。”

    魏鹤铭依言坐到他身边,知道他分明已是回光返照,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出来,“父皇,彻儿他……”

    “铭儿,立王的圣旨就藏在煌龙殿牌匾后。父皇没时间了,你替父皇报仇吧。”他疲弱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这样,便也可拔除你前路上最大的一个障碍。”

    魏鹤铭的心重重一坠,“父皇,你在说什么?”

    “肮脏的吸血蜱,他黏在你身上,还真以为自己能成个东西……”魏华呵呵一笑,继而猛地喘了口气,“除了他,也可以一并除掉伦士阁那群烂东西。铭儿,抛却初心,帝王始成。这条路不能回头,眼前只有一把刀,握住,杀下去,你能成。一刻心软,你就会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他的手还被魏华虚虚攥着,却已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魏华说过这些话,面上显出疲态,眼皮也微微垂下了。

    魏鹤铭已经来不及再纠缠上个话题,只紧紧扯住他的手,长久被埋在心底的问题脱口而出:“父皇,母后与杨舒语有什么关系,她究竟又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太着急了,甚至没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

    “……是的,是的。这事我也要同你说,说了才能走得干净,你母后,”魏华瞪了瞪眼睛,喃喃道,“缪缪,我我的确对不起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长得同舒语那般像,鹅蛋脸,杏仁眼,一笑起来右边有个小小的酒窝,那么那么像。”

    魏华回忆着,又忍不住笑了笑,“那年选秀,她正是双八芳华,从花间穿过,侧眸一笑,我立刻便说,她就是我的皇后。”

    “那时我多盼着她给我生一个同舒语相像的女儿啊,盼到甚至能去求神佛。于是我逮到机会便没日没夜地与她交合,就连她的,她的月事期间也未放过。我有时会将她当作舒语,她似乎还哭过许多次。”

    “她起初还会大叫,还会打我,后来就随我摆弄……”魏华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眼睛瞪得十分恐怖,“有一日,她那处忽然流了许多许多的血,将被褥全染红了。御医起初说她病了,过了几天,又同我说她怀孕了,却可能因为那病流掉。”

    魏鹤铭也在微微痉挛。他浑身凉得像淋了一场寒冬的刺骨冰雨,只紧紧盯着那两片逐渐变紫的唇瓣。

    他亲耳听着,几十年前父皇在这件屋子中犯下的罪过。

    “缪缪生你那天也下了好大的雨。她痛疯了,拼命地嘶喊,口角都全撕裂……后来产婆叫我进去,又是那么多的血,肚子上,腿上……我看到你是个男孩,却失望得要发疯。”

    “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却死死地拽住我,怎么也拉不开,疯狂地要我保证即刻便立你为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否则便会生生世世地纠缠我。”

    这个年过半百,手段雷厉风行,一度叱咤汉盛的男人,如今竟发抖得像个做错事的稚儿,老泪纵横在沟壑面颊上,显得极度可悲。

    “所以,父皇立我为太子只是因为心里有鬼,只是害怕母后的威胁!”魏鹤铭不敢置信般连连摇头,“不是因为您爱她,不是因为您珍惜母后到无法自抑,不是你曾说的有那么多美好过去……”

    魏华流着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