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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章七十四 梅林覆雪

    十二月末飘了一场鹅毛大雪,一夜间整个汉盛都披上了银白素装,天地间簌簌浩渺。

    当天晚上,西山大牢爆发了一次小型乱动,十几名被关押的犯人打昏狱卒出逃,好在西山地势险峻、道路曲折,刑部尚书亲自追捕,这些人未能逃出多远便被又抓回了牢狱。

    此事可大可小,但一旦关联上刑部,就彻底变味儿了。

    毕竟刑部尚书魏大人可是魏诗雨的父亲,也是朝野上下猜度的未来“国岳”。

    奏疏送到魏鹤铭手上的时候,他刚同几位南州水利局的人谈完话,右手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听石珉讲完,瞬时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如今魏鹤铭已经搬入了煌龙殿,夜夜寝在魏华最后断气的屋子里。

    “魏大人要急疯了,”魏鹤铭漫不经心道,“害怕坐不稳这个位置,干脆就搏一把。”

    石珉犹豫了一下,很是谨慎地提议道:“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后宫主位虚空太久,的确不是好事……”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前两天刚发现了后宫一位才人与侍从私通的丑事。火红的肚兜就塞在袖子中,那侍从还连声喊冤枉。

    这种事魏鹤铭不可能出面,却也没有合适的人能处理,只得让石珉尴尬。

    算起来,自先皇后殁,这宫中的半边天便全倚在了蒋氏肩上,如今……

    魏鹤铭伸手摁在桌子左侧一沓奏疏上,面色不虞,“自演自导就算了,煽风点火,让人心烦。”

    已是年末将近,各部的奏疏就像雪花一样飞进煌龙殿来,堆得像两座小山。

    魏鹤铭手下那一堆,全是大臣们劝婚的折子。一个个冠冕堂皇,谈古论今,忧国忧民,好似少了个皇后,这汉盛就要没有明天一般。

    不过这一招使得两面夹击,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做出回应才行。

    正心乱着,胡翟刚巧从门外走进来,托着一壶新茶并两只玉瓷杯,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什么东西。

    这些天来小伺郎比之前还要乖顺了几分,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和他同进同出,失去了情绪,像个定时定点、按部就班的木偶人。

    清淡的老白茶缓缓注入瓷杯中,飘起朦胧热气。

    外面风凉,魏鹤铭盯着他被吹红的指节,没来由道:“说起婚嫁,江奕涵也早到娶妻的年龄了吧?”

    那倾茶的手明显一僵,茶水声断了。

    “既然在我们宫中待着,人生大事也不能怠慢了。”魏鹤铭眼神阴沉,唇角弧度却提得更高了些,“算起来,安公主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不如许配给他如何?”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在胡翟脸上,话却是对石珉说的。

    “……是……合适。”

    石珉敏感地察觉出,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物?

    魏鹤铭仍偏着脸,笑意盈盈,“安公主性行淑均,知书达理,恭顺谦和,那把嗓子也金声玉润,唱些小曲,想必江奕涵会极为喜欢。”

    他话音刚落,一伸手便抬起了胡翟的腕子。

    手中的壶口随之摆正,胡翟这才注意到茶水满得即将要溢出来。

    在汉盛,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这简直是大大的不敬。

    他愣过一瞬,刚想伸手将杯子拿走,魏鹤铭已经抓起来仰头喝尽了。

    “有个贤内助总归是好的。”

    这话有些一箭双雕的意思。还未等胡翟回过味来,门外忽而传来几个丫鬟的声音:“公主吉祥!”

    一道倩丽的身影随后而入,少女光洁的脸庞簇拥在柔软狐绒中,她提着裙摆,清脆地唤了一声:“铭哥哥!”

    梅林覆雪,风过时能嗅到隐隐的冷香。

    一盏桂圆红枣汤,一碟酥糖,一盘萝卜糕,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别有风雅。石珉伺候着摆了盘子倒了茶,退到后面,缩了缩脖子,低声咕哝道:“真搞不懂女人是怎么想的……”

    天寒地冻的还偏要跑到梅林亭中饮茶,冻得人连嘴都张不开。

    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胡翟,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从他通红鼻尖转到耳垂上,轻轻啧了一声。

    那个细圆的红色……在男子身上,实在太过显眼了。

    “铭哥哥,你尝尝这个,我昨日刚同娘亲学的。”

    魏诗雨许久未见到心上之人,简直像刚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魏鹤鸣身旁表达倾慕。

    反观魏鹤鸣则温和淡然地由她摆弄,好似一切都如往常,他们是这宫中无忧无虑的青梅竹马,没有那么些勾心斗角、权谋构划,更没有地位之差。

    实际上,魏诗雨能在西山大牢之事发生后转天便时机恰当地出现在这里,定是已受了父母之令所扰。

    无论真心实意,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手都在将他们往同一条路上推。

    生在皇室,这必然是一条既定的路程,而他又能躲到何时何地?

    几番笑闹过后,因着魏鹤铭还有政务处理,魏诗雨不得不告辞了。

    石珉去唤轿子,魏诗雨起身时看到桌上剩下的点心,不假思索地对胡翟说:“你把这些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