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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

    “您这是怎么啦?”“瘸子”说,拿着汽水瓶,“是跟人打架了吗?”

    “碰到个疯子。”迈克尔说,“你们又造我的谣了,对吗?”

    “您该早点儿跟那个大学生分开,”“瘸子”咧开嘴巴,“有些德国娘们可厉害啦,凶得要命!”

    “你结婚了吗?”

    “没有,没有。上个月我姐姐介绍了一个寡妇给我,比我还大几岁。她看不上我,嫌我太丑了。”“瘸子”摸了摸脸,“我也不想着能结婚了!留下钱不如买酒喝……”

    迈克尔往咖啡杯里放了两块糖。工厂的咖啡非常浓,苦得难以入喉。“你不喜欢女人吗?”他假装无意,捧起杯子挡住嘴,“我记得你说过——”

    “这话可不能乱说呀!”“瘸子”连连摆手,“我可不是那什么——”

    那个词又出现了,穆勒先生讲过,迈克尔印象深刻。“什么意思?”他问,“我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同性恋的意思。”“瘸子”眼珠转来转去,“我喜欢女人,真的,我没和男人搞过。我就是逗那群年轻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我真不喜欢男人!我们不过住得近罢了,他从小就那样,像个女孩。我看都得怪他爸妈,他有三个姐姐,他们没时间照顾最小的儿子,就给他穿裙子,让他和姐姐们一起玩儿。”

    可乐让“瘸子”打了个沉重的嗝,“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家伙,干活卖力,手也巧。这个‘爱好’害了他……他被关起来好几次,捱了不少揍。后来、后来,”他的眉毛耷拉下去,“听说那群家伙修改了法律,同性恋都要被抓起来判刑、改造、治疗。他也许被抓起来了吧?他太胡闹了,整条街谁不知道小克劳泽喜欢让男人操……我没再见过他,大家都说他死了。”

    糖块没能冲淡咖啡的苦涩,迈克尔也打开一瓶可乐,灌了几口。“真可怜,”他说,“虽然——”

    “您可别误会我,”“瘸子”咕哝,“同性恋可是犯法的!我不想丢工作。”

    “同性恋被发现的话会丢掉工作?”可乐在腹中缓缓冒泡,迈克尔有些胃痛,“我以为就是被骂一顿……罚款?毕竟战争结束了,那些过去的法律不应该修改过了吗?”

    “没有,我听说警察去年光在法兰克福就抓了不少人,”“瘸子”耸耸肩,“要是被起诉了,轻的丢掉工作,重的要进监狱。还有些同性恋自杀了,其中有个男孩,接到法院传票后从歌德塔上跳下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真无聊,在战争中幸存,战后居然这种事丢掉性命……您说这不是神经病吗?管他们干什么?本来就没多少男人剩下来……满街都是娘们、未成年孩子和老人。看看这个厂子,二十到四十岁的男人才几个……”

    迈克尔步履沉重,掏出钥匙开门。五点半,去年这个时候,他刚刚来到德国,满怀兴奋和激动。花园的花开败了,枯萎的花苞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他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却自己打开了。“进来。”昆尼西说,带着紧张的微笑,“我听到发动机的动静——”

    这个礼拜,昆尼西每天都按时下班回来。他变得比以前积极得多,做饭,打扫房间,甚至主动询问迈克尔要不要听首钢琴曲。迈克尔却提不起劲,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他焦虑、烦躁、头疼,丧失胃口。“喝点汤,”昆尼西安排他坐下,没有要求迈克尔去洗手、洗脸、换衣服,“起风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会降温。你穿我的大衣吧,我拿出来了……”

    “谢谢。”迈克尔生硬地说,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穿一天多少钱?”

    昆尼西的笑容消失了,眼睛睁得很大,“不需要钱,算是我借你的。”他又努力挤出笑容,替迈克尔把香肠切成漂亮的小三角块。迈克尔吃掉了香肠和那碗汤,然后他找出一枚十芬尼硬币,放到餐桌上的一只青蛙形状的储蓄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