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48页

    他下了车,埋着头向黑暗深处走去。迈克尔愣了几秒,追着那个细瘦的背影。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直到昆尼西走到家门口,打开门走进去,客厅的灯亮了起来,迈克尔才转身离开。

    夜风呼啸,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迈克尔坐在车里抽烟,一根接一根。他很少吸烟,买包烟带在身上,为了“应酬”。烟草令他满嘴发苦。最后一根烟燃尽了,他坐在一片漆黑中,握着兵籍牌恳求主的指引。

    “上帝啊,求求您,”迈克尔失声痛哭,“告诉我该怎么办……”

    昆尼西说得对,没有人救他,没有。最后,迈克尔回到那栋冰冷的房子里,用冷水洗了三遍澡,洗掉满身浓重的烟味儿。然后他悄悄地上楼,门没锁,昆尼西蜷缩着身体,已经睡得沉了。

    “对不起。”迈克尔在床边跪下,不敢用手触碰昆尼西,生怕惊醒了他。“对不起,”他小声道着歉。他想说出那三个单词,最简单的一个句子,但终究没能张开嘴。

    第61章-莱茵河并不独属于德国。这条宽广

    莱茵河并不独属于德国。这条宽广的大河发源自瑞士的群峰之间,蜿蜒流经数个国家,最后注入北海。十二月份不是游览莱茵河的好季节,迈克尔裹着厚外套,一阵接一阵的北风贴着地面吹过,层云低垂,浑浊的灰色河水泛起阵阵波涛。

    “我讨厌这条河。”昆尼西喃喃。

    清早,迈克尔惊醒,冲到走廊,就见昆尼西站在厨房里,动作迟缓地端着一锅牛奶。那只锅是用头盔做的。昆尼西刚回到慕尼黑时,就干了一段时间这个活计。迈克尔跑下楼梯端走了牛奶,然后他们分坐餐桌两端,沉默地吃早餐。

    “要出去吗?”昆尼西突然开口,“你昨天说,今天想出去玩。”

    他们在八点钟离开房子。太阳尚未完全升起,雾气迷蒙,到处湿漉漉的。昆尼西戴着围巾,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他在前面走,迈克尔跟在后头。礼拜六,街上异常安静,偶尔有加班的工人骑车飞快地经过,留下鬼魅般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迈克尔不知道昆尼西打算去哪。他没问,昆尼西也没告诉他。他们搭车到了火车站,昆尼西买了一张票,迈克尔对售票员说,“和他一样。”拿到票,才认出这是弗兰茨先生提到过的那个小城,也就是昆尼西说过,“妓院不错”的那个地方。

    火车开出城市后,很快,窗外就是大片的荒地,再往前,山、河流、湖泊。火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站点,沉默的乘客上上下下,都穿着深色衣服,没人主动聊天。昆尼西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双手蜷在膝头,被黑色衬得格外白皙。

    临近中午,他们下了车。这是个很小的城市,用迈克尔的观点来看,也就是一个小镇的规模。他们在城里走了走,坐下喝咖啡。钱当然各付各的,昆尼西连一个芬尼都算得清清楚楚,他不说话,就是发呆。喝完咖啡,吃掉蛋糕,他们继续走,直到走上台阶,迈克尔屏住呼吸,一条宽广的河流出现在他的面前。

    “莱茵河。”昆尼西简单地说。

    这是条气势磅礴的大河,但此前迈克尔从未真正地到达莱茵河畔。战斗间隙,他倒是设想过,希特勒投降、战争结束后,他就脱光了跳进莱茵河好好游个泳。“小德国佬”嘲弄地说,那条河脏的要命,跳下去喝一口说不定直接就能见上帝。迈克尔不相信,他觉得听名字那就是条美丽的河流,清澈透明的河水缓缓流淌,流过群山,流过平原,流过城市,阳光下波光粼粼,白色的汽船拉响汽笛,慢慢地向大海驶去。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手套躺在迈克尔衣兜里,他在寻找时机,“嗯,我以为……”

    “污染了。”风吹乱了昆尼西的头发,“从很久以前开始。”

    “还好,”迈克尔往前走了两步,“这是条很大的河。”

    “到了春天,这里会开很多野花。”泥土光秃秃的,低矮的草根枯萎了,“像地毯一样一直铺到河岸边……我喜欢那个时候。”

    迈克尔嗯了声,想象两岸开遍野花的莱茵河。虽然河水近在咫尺,他依然觉得这条灰色的河应该是透明的蓝色,像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他在莱茵河畔战斗,几年过去了,他还清晰地记得汤姆逊抓在手里的感觉。飞机俯冲,几乎擦着头皮而过,扔下炸弹。他看到专家们发明了一个说法,按平方米计算投下的火药数量。他们是扔了多少炸弹啊!然而草依旧顽强地钻出泥土。他好像嗅到了1945年春天湿润的泥土气息,浅绿色的蕨草打着弯儿,黄色、白色的野花如同星星,还有几株瘦弱的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