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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意失身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得惨烈,势均力敌,难分秋色。

    姜曜落下一子,道:“该你下了。”

    对面的僧人沉默许久,将棋子放回棋盘道:“是我输了。”

    “不过殿下的心乱了。”

    年轻的僧人抬起头,伸出瘦白的手,去拾棋盘上的白子。

    姜曜身子微微后靠,倚在圈椅上,姿态放松,锦袍柔顺地向下垂落,问:“此言怎讲?”

    僧人道:“殿下的棋艺高超,此前每每与我对弈,一盏茶的时间总能将我给击得溃不成军,像今日这样厮杀得如此惨烈,实属罕见。”

    僧人梵净,顿了一下问:“殿下心中在想什么?”

    姜曜八岁那年,白马寺的玄寂大师,入宫讲学,得知姜曜出生时有异象,天空星陨如雨,又看姜曜灵根清净,慧根聪颖,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称姜曜如若入佛门一段时日,于大昭的国运也有益,便将姜曜带进佛门养了三年。

    梵净正是玄寂的弟子,和姜曜从八岁起就就认识,关系十分要好。

    今日梵净被召进宫,是为姜曜讲经。

    吴怀见二人要谈事,识相地退了出去。

    棋盘一侧,内殿的木扇门向两侧打开,外头是宽敞的庭院。

    绿树摇晃,雨声淅沥,屋檐下雨水哗啦啦滴落进土壤中。

    天刚刚才放晴一刻,又下起了雨。

    梵净问:“殿下心中在想什么?”

    姜曜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幕,眺望庭院中的池塘,道:“我在想,一件事在所有人眼中都都已经圆满,那么我还该不该去打破它。”

    梵净听出他意有所指,幽静的声音询问道:“殿下为何要去打破它?”

    姜曜道:“是我心中生出了一丝妄念。”

    妄念这二字,梵净听得太多,俗世中人多为妄念所困,问:“那殿下为何又在犹豫,没有立刻做出行为,去打破它?”

    姜曜轻笑,他的目光一如他的声线一样缥缈:“我心有顾忌,被困住手脚,不敢迈出一步。”

    梵净顺着他的目光去,沉吟片刻,明白了,道:“殿下这是当局者迷。殿下可看到那庭院中的竹漏,它是一根削去的竹子,平素用来盛着雨水,不到满时,那竹漏就不会倾斜,将蓄满的水倒入一旁水缸之中。”

    “殿下心有妄念,却惧于俗世,畏手畏脚,不过是因为内心的妄念不够深罢了,若妄念满了,变成执念,自然就会迈出那一步。”

    “不够深。”姜曜轻轻地复述这一句话。

    庭院中竹漏摇晃,发出叮咚的声响。

    梵净道:“如若内心的渴望超过了界限,又怎会顾忌红尘束缚?如若爱欲痴妄太过深沉,又怎会抑制得住内心的冲动?”

    梵净单臂撑着圈椅,望着姜曜道:“殿下会生出这样的疑惑,踯躅不前,无非是您的欲念不够深。不够深的欲念,就像是永远满不上的竹漏,永远无法倾斜倒水,那便是空。”

    “人在红尘中处事,只要不超过界限,那便无伤大雅,可一旦爱欲太重,便如逆风执炬,会引来烧手之痛。所以不该求的东西就应该放下,从内心深处摒除想法,以去除妄念。”

    “烧手之痛吗?”姜曜反问了一句。

    他垂下眼道:“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殿下的妄念是什么呢?”

    梵净倾过身,目光幽幽看着他。

    姜曜道:“我的妄念,是我不该求的人。”

    梵净拈佛珠的手一顿。

    听姜曜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我爱护她,疼爱她,怜惜她,直到最近生出了一些怪异的念头,我开始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困住她不让她走,我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开始作祟,我心中的天平开始朝她倾斜,这一切不在我的控制之中,所以我开始望而却步。”

    梵净俊秀的眉轻轻一蹙:“殿下说您爱护的人……”

    二人是十几年的友人,姜曜知道他在猜什么,不过他没打算将姜吟玉不是他亲妹妹的事告诉他。

    这种事自然少一个知道为妙。

    姜曜只随口道:“我恋上了一个妇人。”

    过了会,他又补充:“她有丈夫了。”

    梵净失色,手上佛珠摔在棋盘上。

    姜曜目光垂覆,“你是圣僧,怎么还如此大惊小怪,喜形于色?”

    梵净道了一声抱歉,确实是此事听在耳中太令人匪夷所思,过了许久,才消化好情绪,问道:“那有夫之妇,对殿下是何感情?”

    姜曜沉默不言,半晌道:“她心还扑在他丈夫身上。”

    梵净道:“由此看来,殿下和那妇人的付出感情并不对等,不是吗?”

    “是。”

    “她对殿下没有妄念吗?”

    这一刻,姜曜心中一下清明。

    他对姜吟玉的妄念并没有那么深。

    那一夜他从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心中就漫生出念头,开始一点点越界。

    从兄妹之谊,到男女之情,有了一丝的突破。

    姜曜察觉到了它,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段时日他一直避着姜吟玉不见,便是这个缘由。

    可就算这个念头如何生长,也还没有到那样深刻的地步,让他越过底线。

    说到底,不过是在兄妹之情上多了一丝男女之情罢了。根本算不上恋上她。

    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犹豫。

    姜吟玉何尝不是?如若她对他感情深厚,她又怎么还会和魏家三郎日日在一起?

    姜曜喝了一口茶,道:“我明白了。”

    梵净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殿下能想通便好。”

    貌美的年轻僧人,单手直起手臂,抖了抖身上的袈裟,就要起身离开。

    姜曜看着他手上的佛珠,问:“梵净你可有何执念?”

    梵净轻轻摇头:“没有。”

    姜曜抬起头道:“可我听说你最近时常出入后宫。”

    话音落地,梵净垂下眼:“殿下应当是听错了。”

    姜曜摇头,道:“上一次,我听人说,你去给安阳公主讲读经文,关起门,一讲就是一个午后。梵净,你和孤的九妹走得太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