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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可得,不可得。

    穷至尽头,或许都看不明白。

    难得糊涂,方是真。

    烟雨空鞯慕瞎耪,总带着些许儿女情长。杨柳岸边的青山,似远似近,与水里慢摇的乌棚船,如行如画。

    夙白很清楚,伊耆与苍术究竟在不在,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年朝露锲而不舍的与他,上天入地的寻,不过是为了寻个治病良方。他抚着心口,那里的虚弱,随着时间的转变,是愈发的明显。发作起来,甚至无法阻止想要伤害朝露的情绪,奈何他一直在忍,偏就怕忍到尽头,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朝露正坐在他身边,手里抱着杯热茶,茶香里还泛着点药味。前些年,他们听个土地爷指路,一直向西,往昆仑边境去。昆仑古虚是个神奇的地方,据说那里与九重天分庭抗礼,已有多年,也不知为什么,天帝始终没有出手对付昆仑古虚,这里便成为很多逃犯归隐的好去处。

    伊耆是上古五帝之一,他出了长留山,若还能活下,那可能去的地方,便有昆仑古虚。

    于是朝露与夙白便深入到昆仑古虚的腹地,没遇见伊耆,倒是找到了一位挺有意思的散仙,这位散仙替夙白诊断后,私下里与他说过这样一番话。

    ——你曾只是个灵,却活生生的转为妖,是为一劫;当你受天劫将亡之时,他人替你续命,这是二劫;凭借妖身,历千辛为仙,此为三劫。三劫当先,你本已是天人之资,奈何最后却又弃了这天人。

    夙白问:何意。

    散仙曰:天不弃你,你弃天。所谓回天乏力。

    寻到伊耆,恐怕也是无用的。偷得百年光阴,又何尝不是个幸福。那一辈子、上一辈子,洛无极什么也没有,但夙白有了,何愁不能笑着离去。

    朝露见夙白微微皱眉,却又忽然笑开了眼,担心他又怕冷,便将手上的热茶送到他手里,回身进了舱中取出件大氅,盖在夙白的腿上。

    这时正是夏秋交替时节,但却也没这般冷。掌舵的艄公还是不自觉的回头看了好几眼,只觉今日乘船的男女二人,皆美不若凡人,那气质,也是一等一的超脱。

    朝露说:“早前听说这里有个不世出的神医,从他人的形容上感觉极像苍术,我是多么的希望他们还活在世上。”

    夙白握住她的手,顺手拥进怀里,借那体温熨烫自己越发冰凉的躯体。这种温度,时常让夙白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妹夫阖溪,那条蛇。

    百年前,夙白觉着,至少还有百年。

    过得百年,眼看着每一天都在数中过下去,那从指缝间漏去的生命,也让夙白清醒的认识到,每一次的扑空,都代表着希望的落空,可谁说他就不想求,别看他淡然,别看他每次笑的比朝露还释然,但只要想到剩下的日子里——没有他在,她可要怎么办。

    这时,船靠了岸。

    朝露先跳了下去,将夙白扶住,两人停在岸边,尽收眼底的是江南水镇的好风景。

    夙白轻叹了声:“挺好的地方,和我们的故乡有些像。”

    “快十年没回去了。”

    “若是……”夙白想了想,“我们一起回去,回花前月下。”

    朝露怨怼的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埋怨他虽然话说到一半,但明显对这次依旧不抱希望。

    夙白不理会,自顾自的看风景。

    不多时,便已是到了某个门外。

    朝露的手有些发抖,叩在门上,几度想敲,却又几度放下。似乎这里是最后的希望,却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若这里再没有,她已然不知道,该去谁家打听,该怎么给自己信心。夙白平静的握住她的手,叩响了门,声音笃笃而起,似落在空处,让朝露愈加紧张,她好害怕里面没有人。

    “谁啊。”

    明明时间很短,就有人应了,但站在门外的女子,显然已经激动万分,她几乎站不稳的扶在门框,深深的叹了口气。

    明明以前,是他更在乎她。

    可是今日,反变成她如此在乎自己。

    夙白心知,得到今天这样的回报,哪怕是没有未来,至少走的也是心甘的。

    门开后,却不是苍术,也不是伊耆,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有着一双温柔的眸子,朝露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心情究竟苦涩还是痛楚,她压抑不住却又悲凉万分的问:“请问……苍术或者伊耆在这里嘛?我听说……”

    “噢。”男子打量了眼二人,“我明白了,进来吧。”

    他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将两个人迎了进去。朝露扶着夙白,在屋内坐下后,分外狐疑的看着这个男人。

    他也不介绍自己,只是坐在主座上后,看着夙白说:“你生病了。还是不轻的病。”

    夙白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朝露性子还是比较急切的,忙问:“请问……”

    那个男人按下她的话,“不慌,他的病我来治。”

    朝露失声痛哭出来,自从万颗玄鱼泪落尽之后,她再也哭不出珍珠的眼泪,但反倒是这样,才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真真切切的人——越发想起曾经那些逝去的往事。

    夙白勉力伸手,将她的身子笼了笼,抬眼看向依旧在浅浅微笑的男人。

    四眸相对,却似乎已然有些明了。夙白拍了拍朝露的背,轻声说:“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