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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四十九年长为客

    您把他当作这后宫里的唯一盟友,所以你把全部都给他。可是,他

    却不是……他在这后宫里,拥有多少盟友,谁又说得清呢?

    娘,您活着,您死去,到底得到了什么?您报复了一辈子,却又是

    在报复谁?谁又得到了报复?!

    娘,现在,他死了,终于死了,您高兴吗?你们在地下,应该已经

    遇上了吧……您说过,您会等他的,奈何桥您不过,孟婆汤您不喝,

    一直等着他,等他下去……现在,您等到了,可是,这一切,还有什

    么意义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从您的一生,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要想不受伤害,就只有比

    他们更狠,更毒!狠过他们,毒过他们,才是对他们最有力的报复!

    您的死亡,令我一夕之间成长。而今,你的女儿,便要去将他们所

    欠我的,连同欠着你的,一笔统统讨回来!

    我离宫那日,对他说过,我永远是稳操胜券的那一方。

    他问我为什么。

    娘,您知道为什么吗?

    呵!因为,我不在乎江山姓什么,可是,他却在乎,而且,是很在

    乎,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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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凄怆的悲凉的歌声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入耳来。

    泠霜转过身去,却见孟良胤依旧半旧儒生袍,一手负在身后,另一

    手虚折在胸前,唱着吴地唱腔,一步步向她走来。

    “吴楚地,东南拆。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楼

    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今犹昔……”

    长长的尾音,一直拖到了遥远的远方,送长风几万里。

    “好一个‘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先生莫不是也‘近

    乡情怯’了?”泠霜回转身对着城堞,嘴角轻佻。

    “本无乡,又何来‘近乡情怯’这一说?!”孟良胤也同她一起,

    远眺凉州城外,万里雪域茫茫,征战罢,千里空收,乱白骨!

    “本无乡?这么说来,先生倒是个无根之人了?”泠霜先一设问,

    而后挑眉笑道。

    “前尘往事老夫已经记不得了……”孟良胤毫不计较她语中讥讽,

    径自长长一叹。

    “是么,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何其潇洒!先生终是不负个中风骨!

    ”泠霜冷然一哼,道。

    她说完,孟良胤倒是并不急着接话,只悠然一拂袍摆,侧脸来略望

    了她一眼,微笑自若,道:“老朽本以为,能让少主至斯的女子,定

    然不是凡品,而今看来,少夫人也不过如斯!”

    “呵呵。”泠霜闻言,不禁轻笑出声,转过身子去,正视孟良胤,

    语气好不咄咄逼人,道:“恕泠霜冒昧,敢问这‘至斯’何解?这‘

    凡品’何解?这‘不过如斯’又何解?”

    孟良胤也是转过身来正对着她,迎向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闪不避

    ,二人就此僵持了片刻,孟良胤终是幽幽道来:“少夫人该知道少主

    之过去吧……”

    泠霜也不知道他是具体指的什么,段潇鸣的过去,她自然已经知道

    了个大概,于是,含含糊糊地,只略点了点头。

    “老朽随少主二十多年左右,腆受一声‘先生’,窃以为,论文治

    武功,当今天下三主,无人能出少主其右!”孟良胤说到此处,略定

    了一定,觑了一眼泠霜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道:“先说齐主顾皓昶,

    敦厚仁德有余,却胆识魄力不足,三分天下,他手中的国土,论广袤

    不及我方,论膏腴不及周地,十年来夹在两方中间,抑郁不得志,一

    言以蔽之,顾皓昶不是个能守土的国君更遑论开疆!”孟良胤短短数

    言,痛陈齐国弊病,完后,见泠霜脸上并无异色,遂清了清嗓子,继

    续道:“再言夫人之兄长。评心而论,周主却系一位极有雄才大略的

    人主。只是,太过刚愎自用,又刻薄寡恩,宠信佞臣,以至朝中吏治

    败坏到了极处!若要究其根本,只能说,他生不逢时!袁泠傲一心想

    做秦皇汉武,可惜,如今天下,非秦汉之天下。他空有始皇平六国之

    心,却没有那个能力!始皇的荒yín暴戾他都有了,却独独没有那份‘

    制六合,御宇内’的能力!他想效汉武帝,肯忍下一时和亲之辱,却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袁氏江山与汉室江山不同,汉武帝前有文景两朝

    积攒下的雄厚国力资本,后有汉军勇武,外有卫青霍去病李广这样的

    千古名将,内有桑弘羊,韩安国,窦婴,王恢等等诸贤臣,他手中的

    江山,是有钱粮盈库,百万雄兵在列,可是,袁泠傲却不是!所以,

    虽是志比秦皇汉武,却永远也做不了秦皇汉武,也就仅仅止步于一个

    ‘志’字上!”

    孟良胤一番慷慨陈词,将齐周二国的政治弊病精简地一一道出,令

    泠霜也不得不侧目相看。果然,能当得段潇鸣与段氏上下所有人都拜

    服,此人自是有过人的本事,不然,段潇鸣何以如此仰仗他直道他是

    在世张良,而今看来,纵使张子房在世,也未必比得过他去!当年楚

    汉争霸,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前朝惠帝又何尝不是重蹈这西楚霸

    王的覆辙,有一孟良胤而不用!

    “不过话也说回来,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谁不是心比天高,秦皇

    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要将自己与他们比上一比,可是,千秋兴

    亡,又能出得了多少个明君?!为君难,为明君,自然是难上加难!

    这几千年,不也才出了这几个留芳百世的君王嘛!”孟良胤忽地生出

    一番感慨来,也不知是说与泠霜听,要安慰她,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泠霜看他广袖及地,傲立于城堞之前,一手依旧负在身后,另一手

    悠然捋着颌下三寸须髯,好一个大隐隐于朝的当今名士,依稀有了几

    分苏学士当年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气势。

    “那,依先生看,当今天下,岂非已是段潇鸣囊中之物了?”泠霜

    傲然侧目,似笑非笑,凝眸在孟良胤脸上。

    孟良胤云淡风轻一笑,拈须轻摇首,道:“那,倒也不尽然。”

    “愿闻其详。”泠霜微一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