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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第四遍拨通号码,连串单调的“嘟”声后,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声音。闻箫蓦地把手机握紧,呼吸都有些发颤,“池野?”

    声线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我没事,我没出事。”连说了两遍,带着点轻哄的意味,确定闻箫冷静下来了,池野才道,“抱歉,刚刚我妈在抢救,没有注意到时间。”

    闻箫靠在广告牌的金属柱上,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听池野说完他才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前几天因为病情好转,从重症病房转出来了,护工也说,清醒的时间比平时长,有时候还能简短地说几个字。没想到刚刚医院给我打电话,说指标突然降下来,要抢救。”池野嗓音里满是疲惫,“我赶来医院,刚签完那几张纸。”

    行道树的暗影遮蔽了路灯的光,闻箫问他,“要不要我过来。”

    隔了好几秒,池野才回答,“好。”

    拦了一辆出租车,又给外婆打了电话,闻箫下车往里走。

    医院人很少,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闻箫对附院不陌生,只不过每次来都径自去精神卫生中心,从来没有往住院部来过。

    电梯厢里一个人也没有,冷白的灯光映照着金属色,让人莫名生寒。按下二十七楼,闻箫看向旁边贴着的楼层指示图,二十七楼对应的是肿瘤科。

    从电梯出来,护士站的护士见了他身上的校服,“你是31床家属的同学吧?他在那边。”说着,指了指方向。

    闻箫道了声谢,朝护士指的方向过去。走到底,右转,远远看见走廊一侧的蓝色塑料椅上坐着一个人。

    池野惯常松垮的背在这时却挺得笔直,在他的对面,窗外是正浓的夜色,他坐在椅子上,像凝固的雕塑一样,透了一种坚韧感。

    闻箫故意加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池野朝闻箫看过来,却没有动,直到闻箫在他身边坐下,他才开口,“路上堵车了吗?”说完,他扯了扯嘴角,“我傻了,半夜怎么可能堵车。”

    把黑色书包取下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闻箫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打车过来的,路上没堵。你晚饭吃了吗,现在饿不饿?”

    池野微怔,“晚饭好像忙忘了,可能饿过了,没什么感觉。”

    没有说这样有什么不好,闻箫沉默着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了一盒牛奶一个面包,还有一个三明治、一盒水果拼盘,“将就吃一点?”

    “这么丰盛?”池野一一接在手里,看见透明塑料盒上贴的标签,“是在九章路公交站后面那家水果店买的?”

    闻箫:“嗯,那家店开到晚上十一点,不过面包剩下的种类不多,我就按照体积,选了最大的。”

    池野抛了抛手里的面包:“最大的?是怕我吃不饱?”

    闻箫很认真地点头:“对。”

    池野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抬手捏了捏闻箫的耳垂,“你怎么这么贴心,嗯?”

    闻箫别开视线:“……常规操作。”

    塑料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走廊里很明显,池野咬了口三明治,饥饿感像是被唤醒了一样,没一会儿就把夹了培根鸡肉和青菜的三明治吃完了,几口解决完面包,剩下半包牛奶,他咬着吸管,从盒子里挑了一块苹果,用牙签插着喂到闻箫嘴边,等闻箫张嘴吃了,又选了块芒果继续喂。

    发现池野好像上瘾了,闻箫瞥他,“你是在喂仓鼠?”

    池野停手,把留半空上的苹果撤回来,放到了自己嘴里。

    等池野吃完了,闻箫又问他,“喝不喝可乐?”

    池野摇头:“贩卖机在楼下,算了,太远。”

    没接话,闻箫拉开书包,从里面拿了两瓶可乐出来,瓶盖拧开了递给池野。

    池野喝了一口,笑起来,“你的书包怎么像百宝箱次元袋一样?”他摇了摇可乐瓶,忽然道,“可乐糖分很高,糖分的充足摄入可以缓解人紧张的情绪,是吗?”

    没想到会被看穿,闻箫想说不是,但在池野的目光下,“……是。我书包里还有两瓶,喝完了还有。”

    池野知道面前这人不擅长做出“关心”的姿态,有时还会因此让人觉得寡言又冷漠。但在书包里塞满一堆吃的和四瓶可乐、再背到医院来这种事,显得笨拙又可爱。

    往前几分钟推算,如果自己说吃过晚饭,或者说不饿,闻箫可能根本不会把那些吃的拿出来,提也不会提。

    时针和分针走得异常缓慢,偶尔会有护士和医生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但因为离得太远,听不分明。隔一段时间,还会有电梯“叮”的提示声,不知道又在哪一层楼停下了。

    池野伸直长腿,问闻箫,“今天作业多吗?做完没有?”

    “还差三张卷子,别的都在学校写完了。”

    “要不要现在做做题?”

    闻箫拒绝:“不用,注意力集中不了。”

    听见这句,池野想起,“我以前……这种时候,就是等在外面、等抢救结果的时候,也有想过要不要打打手机游戏,或者做题、背单词、背古文之类的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因为时间过得太慢了,慢得让人呼吸都觉得困难。但后来发现,这种时候,我根本做不了别的。”

    闻箫点头,“我也是。”

    他没有多说,但池野大致能猜到,应该是家里出事之后那段时间,也有类似的心情。

    想到这里,池野径自抓了闻箫的手握着。

    闻箫看向他,眼神疑惑。池野却没解释,只是一直握着没松开。

    到凌晨三点过,闻箫没撑住,靠在池野的肩膀迷糊闭了眼。他皮肤白,在医院冷色的灯光下更甚,睫毛很长,时不时会随着呼吸轻颤。

    突然传来开门声,本就没有睡着,闻箫睁开眼,先看向池野。

    池野起身,有满脸疲倦的医生和护士从门里出来,其中一个告诉他结果,“救回来了,现在送icu。”

    这一瞬间,池野撑得像钢条一般笔直的背终于不太明显地松懈下来。无意识攥紧的拳头放开,手掌上留下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直到移动病床推进icu,家属不能再进去,池野才停在原地。

    闻箫跟在他身后,忽地想到,以前的每一次,池野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个人签字,一个人坐在冷清又空荡的走廊里,经历漫长的时间,等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结果。

    上前半步,闻箫站到池野身侧,握住了他的手腕。

    察觉到闻箫的动作,因为喉口涩痛,池野说话的声音有点低,“我妈以前很美,很好看。”

    “嗯,能看出来,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你也这么觉得?”短暂的十几秒里,池野已经迅速收敛好情绪,他反手握住闻箫的手,坦然地朝电梯走,“我妈鼻子长得好看,我遗传到了。”

    池野的骨向非常好,鼻梁挺拔,周围没有多余的肉,整体的线条收尾收得干净又简洁,再加上下颌紧实利落的线条,让他从侧面看时,很有种雕塑的美感。

    发现了闻箫专注的打量,池野问他,“怎么,突然发现了你池哥的美貌?”

    闻箫点头,“早就发现了。”

    被这正经的语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池野轻咳一声,“那你血赚不亏。”

    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出来时,外面的风裹着雨,街边的霓虹都带着湿意。

    “住院部”三个字的红色灯光映在地面坑洼的积水上,叶子落进去,水面会荡开一圈细微的波纹。

    台阶上,池野手指摸了摸闻箫的眼尾,“困不困?”

    “刚刚有一点,现在困劲儿已经过了,你呢?”

    “我的生物钟全是乱的,感觉不到困,回去抽时间睡三个小时就足够了。”池野又往前走了一步,手心朝上探了探雨势,“快停了,走吧,回去了。”

    闻箫拉了拉黑色的书包带子,刚跟着下台阶,发现肩上一轻——池野抬手把他的书包拎走了。

    把装着两瓶可乐的书包挂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住闻箫清瘦的肩,池野飞快地侧头亲了亲他的鬓角,“走了。”

    站路边没等多久,一辆空车开过来,两人上车,池野报了地名,“师傅,麻烦去九章路。”

    出租车开动,池野低声问闻箫,“靠着我再睡会儿?能睡十分钟睡十分钟。”

    闻箫没拒绝,歪了上半身,脑袋就靠到了池野肩膀上,闭了眼。

    感觉着右肩上的重量,池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了种踏实感。窗外落进来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他握了闻箫的手,手指扣着手指,严严密密。

    他向来不屑于将自己的软弱和痛楚挖给别人看,倔强也好,骄傲也罢。但如果是闻箫——

    闻箫是唯一的例外。

    车停在街沿边上,出租车按开了前面的灯,池野把钱递过去,又细心地将手掌覆在闻箫眼睛上,帮他挡住光线,“到了,我们该下车了。”

    隔了两秒,手掌心被睫毛轻轻扫过,痒感让他指尖都颤了颤。

    第二天早自习,许睿冲进教室,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先到了最后一排,“闻箫,你是这次学习交流会的主讲?老许昨天把你拉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闻箫笔下没停,“嗯,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