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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冲突愈演愈烈 (下)

    按照马克西亚司的指示,两人各自站上一旁的大楼模型顶端。

    确认他们站定位置之后,玛琼林以高跟鞋往脚下的旧依田百货公司大楼模型猛力一蹬。

    隐藏在其中的宝具“玻璃檀”得到力量的供给,开始产生平静的脉动。

    御崎中庭?拱廊大楼位于御崎市车站的正后方。

    这座直到最近才刚竣工落成的高层大楼,名副其实,整栋大楼内部采用开放式天井设计。此外,天井顶端也架设了四道与大楼名称相同的拱廊(建筑术语叫做桥拱)意即回廊。

    这四道拱廊就是“御崎中庭?拱廊美术馆”,这个设计是将一般美术馆的观赏路线加以立体化,沿着兼具展览会场功能的拱廊由下而上缓缓步行。行进路线的终点也就是最顶楼,设置了餐厅与咖啡馆,这项服务正好让游客因疲累和美景自掏腰包。

    入口处所在的最底层拱廊,以美术馆而言是第一层的前端,可以见到坂井悠二和吉田一美的身影。

    拱廊的入口不见一般容易流于粗俗的装饰道具,只有写着“御崎中庭?拱廊美术馆主办玻璃美术工艺展”的简单活动看板,以及工作人员的柜台而已。

    两人虽然身穿学生制服还拿着书包,不过大人这种一向对于他人品行特别注意的生物,看到年轻人来到这种场所自然是抱着完全鼓励的态度。即便时间还很早,工作人员也未多做盘查,两人很快便获准入馆。大致看上去,几乎没什么人。

    向来不喜欢人挤人的悠二松了口气。他一走进拱廊,与大多数参观人士的反应一样,对这个美术馆的设计出赞叹。

    “哇,好漂亮!”

    拱廊上半部分是玻璃的天花板,采光效率之高足以延伸至楼下。一眼便可看见除了第一层以外,其余三层以四十五度角错开的拱廊以及罩在上方的强化玻璃天花板。立体交叉的拱廊设计之美以及阳光直射而入的开放感,两者协调的存在于同一空间之中。

    不知道是否有真的仔细观赏,走在一旁的吉田一美

    “是是啊,好漂亮。”

    措辞不太自然的答道。

    望着少女紧蹦僵硬的模样,悠二忍不住轻笑出声。

    (为什么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会紧张成那样?)

    心里一时觉得好笑,但转眼间又恢复到平静。

    (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真正的坂井悠二的残渣。偶然间成为“密斯提司”,由于体内寄宿着永久机关“零时迷子”,于是得以避免存在的消耗,过着正常的生活。

    事到如今,他不会为了这种事担忧心烦。他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这个事实,“活在”当下。只不过他比较不能接受的一点是,偶尔会像现在一样,心情忽地沉淀下来。

    (这对我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约会,至少也应该觉得心跳加或者雀跃不已才合理吧。)

    悠二希望自己能想个15岁的少年一样,再胡闹一些、再大胆一些。

    对于这一点的不甘和愤怒逼迫内心挤出一个形貌。亦或是,原本他所期盼的、感觉几乎挥的淋漓尽致的那个形貌已经被隐藏到深处。

    (享受吧!没错,好好享受吧!)

    不是觉得约会快乐,而是决定享受约会,毫无自觉的带着这种不自然的激动,悠二催促着这位给予人含蓄印象又十分可爱的少女。

    “走吧,吉田同学。”

    “好,走走吧。”

    在两人眼前延伸开来的拱廊空间,摆放玻璃工艺品的展示架以适当的间隔排列着,让入场观众鉴赏之际不至于干扰到彼此。形形色色的玻璃制品在中庭的自然光中闪闪亮。看的出来是刻意选择足以挥这个美术馆特色的展览品。

    第一层陈列的以雕像类为主,透明的圆柱、乳白色的裸女雕像、以缠绕的常春藤为图案的绿色浮雕等等,各式各样的色彩与造型完全脱出玻璃的刻板印象。

    可惜在悠二看来以一般高中生来说是正常的他对于这个艺术领域一点概念也没有。即使对眼前的工艺品所展现的精湛技巧,神奇奥妙之处有所共鸣,也无法清楚打内心所感。

    看见指间贴的的舞动手掌

    “好漂亮。”

    看见泡沫在其中跃动的立方体

    “好漂亮。”

    所谓的了无新意所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本来决定好好享受一番,但是在这种场所又完全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只有心情不停空转,到头来却是一事无成。

    原本一起来观赏的吉田也因紧张过度,连句话也说不好,只能回答:

    “是啊。”

    半斤八两。

    一面进行着完全称不上对话的对话敷衍过关,两人在拱廊缓步行走。

    “呜哇啊”

    “好壮观。”

    浮在漆黑半空的盆景内,有无数个半透明的小小人影在活动。

    外观为御崎市缩小模型的“玻璃檀”,这项宝具能够映出其中活动的人类。

    活动的人影都是经过简化的相同外形,并不能归类成道具,但取而代之,动作却十分栩栩如生。

    “该怎么说呢?好象是厕所的符号在动一样耶。”

    “笨呐!现在可是在女士面前耶!至少要说逃生门啦!”

    见田中毫无紧张感的搞笑跟佐藤耍笨的双簧,玛琼林忍不住以指尖抵住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马克西亚司则一如往常开怀大笑。

    总而言之,在他们眼下,无论是厕所的还是逃生门的符号都好,一群形状简单的人影正在盆景当中展现各自的日常生活状态。

    走在人行道的人、进出建筑物的人、手牵手的人、卸下行李的人、马路上以坐姿飞逝而过的应该是汽车上的人,挤在一起站着是搭公交车的人。定睛一瞧,还可以看见建筑物的内部。

    在这个有着无数人影流窜徘徊的迷你模型正中央,伫立于内部藏着“玻璃檀”的依田百货顶楼的玛琼林,好似来自异世界的女王,挺直穿着西装套裙的身子说道:

    “很久以前,有一个相当热衷于统治这种行为、名叫‘祭坛之蛇’的‘红世魔王’那家伙为了监视自己建立的城市‘大缚锁’,于是制作出这个东西。”

    “虽然是个足以毁天灭地的怪物,不过当城市才建立到一半,就遭到一群火雾战士如同布袋式的围剿,上西天去啦,嘿,嘿!”

    被夹在腋下的马克西亚司笑道。

    “接下来,这个玩意展转经过很多人的手上,最后抢走这个玩意的人就是”

    “就是那个叫做‘猎人’法力什么格尼的人吗?”

    “可是大姐,这个人到底在这个城市监视什么呢?”

    看佐藤与田中歪着头,玛琼林简短回答了一句:

    “大概是这个吧。”

    手臂水平一挥,经过之处留下深蓝色的光迹。当光消失的同时,眼下的光景为之一变。

    迷你模型里的人影全部消失,取而代之是零散的但数量相当庞大的火苗。这是一副假如要称作充满幻想也未免过于骇人,如同噩梦般的画面。

    “果然很多,数量真是惊人想必他想利用这些干下什么奇怪的勾当,结果被察觉苗头不对的火雾战士所歼灭,大致就是这么一会事吧?”

    佐藤与田中并不明白这些火苗代表什么意义。只觉得,那看起来随时可能熄灭的闪烁火光的颜色,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气息。

    “看起来好恶”

    “大姐,这是?”

    玛琼林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足以破坏一切正常生活的答案。

    “不早说过了吗?就是火炬。”

    “!被被吃掉的人”

    “这这么多!?”

    一时怔住的两人在下一瞬间回过神来,然后四目交接。他们无法判断,那个名唤火炬的物体无法分辨自己是否也是“那个物体”。两人因为焦虑和恐惧而眼前黑。

    见两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玛琼林嘲笑道:

    “笨蛋!你们两个没事啦,如果你们是火炬的话,一开始就不可能找上你们,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人被吃掉,很可能也包括你们的家人或朋友在内。”

    两人为之颤抖。异常的世界正不断侵蚀自己的生活周遭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流窜全身。

    “例如,行事低调又沉默寡言,大家不会注意到他在或不在的那种人。”

    自己的亲朋好友中也许有人已经被吃掉了,也许这个时候有人即将消失了,也许有人就在无人哀悼的情况下离开,然后被众人遗忘。

    佐藤启介与田中荣太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踏进了多么可怕的地方不,世界本来就是另一个可怕的地方,他们只不过多了这一层体会罢了。

    这无关乎错对。

    只是,“真实”而已。

    不知道坂井悠二玩的开不开心?

    这是吉田一美最担心的一点。

    在他跟平井缘吵架的时候,趁虚而入约他出来,虽然这是池推波助澜造成的结果,但事实就是如此。跟这样的自己在一起,不知道他玩的开不开心?

    池说过约会的乐趣视一起约会的对象而定,这句话(一如往常)说的一点都不错。她觉得很开心,老实说她太过高估自己,选择观赏一场完全没有概念的美术展览,不过能够一起谈天、并肩行走、共同欣赏,这真的是很开心的事情。

    没有任何道理或理由。

    只要能够和坂井悠二这个少年在一起,她就感觉高兴的不得了。

    因此,她更在意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开心。如果只有自己乐在其中,似乎有点过意不去。

    看他的样子,感觉似乎心情还不错。

    偶尔,还会对她流出微笑,欣赏展览品的时候也会对她说:好漂亮。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对每一样展览品的感想都是千篇一律,想想自己也差不多,总不好批评别人。

    他们现在来到美术馆的第二层,也就是古代玻璃工艺品展览会场。这里设置的陈列柜相较前一层的防护来得更为严密。内部摆放与陶器几乎无法分别的暗褐色壶罐、如同捏面人手艺那种拼凑而成的盘子等第。

    不同于现在质量均一的作品,有些作品不加修饰,有些作品略显扭曲,但这种表现手法反而让每样作品呈现出别具风味的亲切感,或者可以形容成感受得到人手触摸后的温度。

    蓦地想到,如果把自己内心所感受到的,例如:

    “这个土黄色的黑点,应该是当时从土里挖掘出来的时候沾到的吧。”

    或是

    “表面作成刺猬一样的玻璃真好玩。”

    诸如此类的想法说出口,对话也会变的比较热络,或许还能因此了解他目前的心情。

    然而让人气恼的是,自己笨重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在与坂井悠二一起约会这么独一无二的乐趣之中,自己却表现的像根木头一样。或许约会几次以后,习惯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就可以稍微放松心情,就能以自然的态度跟他对话吧。

    单单是这么想,反而让全身变的更僵硬,不过他还是会继续努力。

    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看法怎样?他喜欢的类型不会是那种凶悍又倔强的女孩子吧?(娇小不包括在内应该吧。)自己有办法和那个平井缘对抗吗?显而易见的,是前途多难。

    不过,她还是会继续努力。

    竭尽所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不过,以目前的阶段而言,真的是无力扭转乾坤。

    “好漂亮。”

    “是啊。”

    这样的对话已经属于最大极限。

    当然,光这样已经使她感到相当喜悦。

    吉田一美一直面带微笑。

    悠二见状,内心充满卸下重担的欣慰。

    两人踩着平静又有些轻快的步履,来到美术馆的第三层,也就是现代工艺的展览会场。(说明手册上是这么写的。)

    不同于第二层宛如博物馆一般严密的防护措施,这里完全开放的展示空间所摆设的玻璃工艺品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对着如同冷水一般清澈透明的玻璃色泽出赞叹、对着拥有明确意念与巧思的雕花壶罐感到惊艳从一个个拘谨的小动作可以窥见这种情绪的起伏。偶尔,温婉善良的笑容会稍稍倾向自己,随即又似乎感觉不妥而匆匆离开。

    望着她的模样,不知为何连自己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

    (真的完全不一样。)

    悠二自然的浮现放松的笑容来回应她。

    似乎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可爱少女。

    她那含蓄却又带着明显好感的表达,令他有种搔到痒处的喜悦。其实应该说些好听话逗她开心作为报答,可惜他对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

    (因为彼此都是实用主义者的关系吗?)

    这次泛起苦笑。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欣赏这种看起来很漂亮,除此之外毫无任何概念,分不清是美术还是工艺的玻璃时,出千篇一律的感想。

    话虽如此,由于他平常很少有机会来到这种场所,一方面是自己很好奇,也蛮感谢她约他出来。这次约会的感觉还不错,他坦率的如此认为。

    能够见识未曾接触过的事物感觉非常开心。

    再加上这些事物赏心悦目,还有可爱的女孩子作陪,更是加倍开心。

    (她绝对不会来看这种展览吧。)

    他再次露出苦笑。

    定睛一瞧,吉田一美不知第几次尝试跟自己开口,结果又是半途而废。

    她想说些什么呢?是讨论眼前的玻璃制品吗?还是,关于这次约会的感觉?如果是关于她本身的问题或者是自己的问题,到时候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呢?事实上对方什么都还没说,自己倒是先烦恼起来。

    至少,希望她明白自己也是玩的很开心的。

    (实在无法想象会和她来看这种展览,哈哈)

    自内心的微笑以及

    眼前隔着大型蓝色酒杯所察觉到的“事物”

    当两者一重叠,冷不防的

    (!?)

    顿时一阵错愕。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开心的感觉倏地烟消云散。

    (“她”是谁?)

    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袭上心头。

    刚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到底跟谁完全不一样?)

    当然是夏娜。

    (所谓的彼此,指的是自己跟谁?)

    当然是夏娜。

    (是谁不会来看这种展览?)

    当然是夏娜。

    (“她是谁?”)

    不用费心思索。那个身影早已天经地义的刻在心里。

    夏娜。

    自己所察觉的“事物”。

    肉眼看不见的火苗在胸口深处燃烧着,取代人类度过每一天,然后逐渐消失的替代品火炬。

    来自“那个事物”所存在的脱轨世界的少女夏娜。

    夏娜

    夏娜

    夏娜

    原来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着夏娜吗?

    原本已经决定抛开、埋藏、不再理会那个身影才对。

    没想到,一直放在心里。

    为什么?

    为什么要她配合那个只有三分钟热度的训练计划?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为什么要摆出不理不睬的态度全是缘于形同自卑的负面情绪吗?

    “亦或是”

    (那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我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初的冲劲究竟是如何消失不见的)

    她已经放弃愚蠢的自己了吗?

    害怕。

    她很可能会抛下愚蠢的自己,就此离开不再回来。

    害怕。

    (早知如此,那时应该追上去才对,应该跟她一起行动才对以前的我肯定会这么做但为什么!?)

    清澈透明的蓝色大酒杯反射过来的阳光,戳刺着悠二显得晦暗消沉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