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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这天夜里,秦非明离开了万渡山庄。

    有很多事,事先都有预兆,唯独离别这回事,要么无声无息,要么猝不及防。

    颢天玄宿一大早醒来,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他换了衣服,匆匆去了师父房里,师弟跪在师父面前,低头挨骂。

    只听了几句,颢天玄宿就怔住了。

    “丹阳。”颢天玄宿等师弟一起离开,走到途中,语气也凝重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丹阳侯挨了半天的训斥,师兄一开口,转过脸,说不出话来——大夫来了,看过了宁无忧的模样,四个月的胎相本来就很不稳,又在孕期胡来,现在是他们自作自受,这些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昨天的事,更说不出口了。

    “婚事推迟了。”只有这话说得出来,大夫看过了,听说他们还打算办了婚事,顿时拂袖而去,直说现在的情状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未定之数,之前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天府南渊气了一阵,还是派人去挨个通知,找了个别的理由,虽丢了面子,也比没了孩子好。

    “丹阳,你还好么,”颢天玄宿心底暗暗叹气:“不如让如晴去看一看,你现在去……只怕对病人不够好。”

    丹阳侯呼吸一阵混乱,两人又走了一阵子,他忽然开口:“我想送他下山。”

    颢天玄宿看向师弟,丹阳侯想得很艰难,这个决定于他并不容易,可他也清楚,只有将宁无忧送走了,他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宁无忧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是一个看着就会欢喜的人,不是他。但他已经喜欢这个让人恨又让人没法子的地织了,他们之间什么都有了,只差一个成亲,就要共渡这一世了,他做的不够好,也不是别人能插手进来议论的。

    “我送他回去,”丹阳侯说的是自己家里,爹和妹妹和宁无忧都见过面,也相处的不错,在那里,也许更像一个宁无忧想要的家的模样,低声道:“等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接他回来。”

    过了几天,小宁收拾了东西,一路不回头的下了星宗。

    丹阳侯不放心他一个人走,跟在后面,小宁没回头看他。快到家了,丹阳侯想走过去了,宁无忧回过头来,寒冷的眼睛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去敲门了。

    这眼神让人心里发颤,丹阳侯不知道有一天这样,他没有走过去,只看着妹妹出来了,门又关上了。

    师父说过了,师兄也说过了——不可急切,要懂克制,要好好地、温柔的、体贴的对待喜欢的人,要足够耐心、足够忍耐,甚至要学会装作不在意,等待自然而然变得好,或是相反。

    但他一开始不知道,做不到,是什么结果。

    喜欢和不安,担忧和焦躁,愤怒和怨恨,他想让一切都变得好,偏偏让一切不可收拾。

    岳万丘接到帖子的时候,神色大变,匆匆忙忙的去了后门。

    过去的少年人要见他,送来了帖子,岳万丘放下别的事,去了后门。树下,秦非明神色难辨,春风拂过白衫,微微一礼:“执剑师,好久不见了。”

    有过去的交情在,岳万丘待他一向客气。

    秦非明应酬几句,进入正题,道:“不知执剑师的允诺是否还算数?”他看了一眼远处,又道:“风来坊如今还无人主事,如果得了剑宗支持,我就能立住一足。”

    岳万丘心里暗叹一声:“南泉林隐,你遇上了什么难处?难道说……”和天元情缘断绝,没地方落脚,也不必去风来坊那种地方,那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之所以之前将风来坊的塞过去,岳万丘想的是阻止秦非明针对剑宗,尤其是玉千城,但此事已经了了,尤其秦非明有那样的资质,只要肯下苦功,再过几年,将来必然是名震道域的剑客。

    他见过了那一夜,怎可再让良才美质徒然去泥泞之处消耗光彩。秦非明沉默了片刻,微微抬起手,覆在小腹上。

    岳万丘惊呆了。

    玉千城并不知道这回事,他只知道中午醒了过来,执剑师就出去了。

    这让他心浮气躁了一阵子,但是想来想去,拿此事来说显得他揪住细枝末节不放,于是他喝了壶茶,等到了晚上。

    晚上岳万丘回来了,还是看过了飞溟才回来的,宗主派了弟子请,他只好过去了。玉千城很沉得住气,显得没特别等他,在研究桌上的地图——地图上标出来的一处,是道域的最高之处,天南山,藏脊峰。

    秦非明的事情,岳万丘不是很想对玉千城提起,他看了一阵地图,不知玉千城打什么主意。

    玉千城摩挲地图上的一角,道:“你去了这么久,回来也视而不见,是发生了什么事?”岳万丘沉默了片刻,还是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处理秦非明的事情,他有过说不出口的经验,那就是飞溟的母亲、玉千城的表妹,自然也是他早早逝去的妻子。

    那时候的玉千城令人生厌,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岳万丘又想起玉千城那时候的样子了,心情自然不会太好——但这件事看起来,倒不是私人的请托,他拿捏不准,毕竟以秦非明的手段,实在不敢相信会混到要靠他准备住处庇佑一二的地步。

    “哈。”玉千城随意道:“带飞溟去看看他——没有天元抚慰,孕期难熬,你把握时机,问他是否打算重回剑宗。”

    “你有意让他重回剑宗?”岳万丘怀疑的看了过去。

    玉千城心情很好,这个消息彻底让他有了兴致,岳万丘这样怀疑,以为他们过去的仇怨还没有放下。有两种东西能让仇怨解开,一种是释怀,要么死了,要么放下了,哪一种都是释怀,另一种就是利益。

    秦非明摆明了要利用岳万丘重回剑宗铺垫,他为何不答应呢,有用的人才总是越多越好,有用又把把柄送上门来的,那就更好了。

    他能用霁寒宵,自然也能用秦非明。

    岳万丘安排的住处离剑宗不算太远,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找了几个伺候的仆人。一切都收拾的清雅舒适,侍女是临时安排的,一个叫春浓,一个叫秋云,两个都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铺床洒扫,也很足够了。

    秦非明住了几天,岳万丘带了无情葬月一起来了。

    来之前,岳万丘向儿子提了一提,无情葬月十分惊讶,惊讶了一阵子,又很愁闷,沉默的问了父亲:“师兄看起来难过么,他……他和那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岳万丘摇了摇头,道:“你师兄不说,自然有不说的理由。”无情葬月不知道他爹玉千城对风中捉刀一直如临大敌,如今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手边,于是推了儿子去看一看,太相信天元可是会跌跟头的,他最喜欢的秦师兄就是个新鲜的例子。m.

    屋檐下,秦非明坐在摇椅里面,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他睡着了。

    春浓泡了水,没加茶叶,无情葬月不由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秦非明闻到了一点不那么熟悉的信香,师弟很担心他,就在旁边等着,秦非明咳嗽了一声,虚弱和苍白染上了眉间,无情葬月心想,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师兄这么虚弱无力呢。

    他想留下来住一夜,岳万丘没阻拦,自己先回去了。

    有些过去已经不需要如何掩饰了,无情葬月坐在石阶上,秦非明陪他一起看月亮。春天的夜空很美,深蓝色的夜空,吹过树枝的风也不那么冷了,秦非明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许久之前的夜里。

    颢天玄宿还没有回去,他提前一步先回去了,带了梅花,为了让颢天玄宿感到惊喜。那时候他多么放纵于这份感情,种种都是为了让颢天玄宿更喜欢他,或让他更喜欢颢天玄宿,他们放纵的时候,一次也没有担心过孩子来不来的事。

    和颢天玄宿在一起对他来说潜藏着看不清楚的危险。他有时候能感觉到,在没有报仇之前能感觉到,在报仇之后也能感到,那个人巧妙的告诉他,永远有一地是留给他的,无论他想往前还是停下来,那里永远会有一个人在等他。

    秦非明低低叹了一声。

    无情葬月看向师兄,暗淡的月光下,静谧而又幽冷,师兄微微侧过头去看天空的星星点点,不知是什么样的悲怆和痛苦从深处浮上来,无情葬月看向了春夜下的空庭,云彩淡淡,但在他的耳中,有些微的雨水落下。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少年人伤感的低声道:“情之一字,实在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