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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路遇凶案

    晨鸟喳喳,唤醒了沉睡的天仓山,朝霞变幻着颜色,铺洒在山肩之上,薄雾漫起,合着远处山脚的缕缕的炊烟,悠悠荡荡,拢出一方人间仙境。小道士冲云推开了守微观的观门,迈步跨出。他环视了一圈这看了十多年却总也看不厌的山景,心中豪气激荡犹如眼前云海般翻滚,于是不由的发出一声长啸,这啸声便在山间飘出,起起伏伏回荡不绝。

冲云正沉浸在这天人交融的神游之中,观内传来一声爆喝:“冲云你个小兔崽子,一大早鬼号什么?!”冲云一听是师父的声音,笑嘻嘻回道:“师父,这不叫您起来呼吸点新鲜空气嘛。”“起什么起,老道我三更灭灯,四更才睡着,这才五更就被你吵醒了!”顶着浮肿双眼的老道士来到了观门口,衣服才穿上了一半还在拉扯着。“师父,您又这么晚才睡啊?您眼睛红肿不打紧,可是费灯油啊,师父你也省着点用哎。”冲云凑上前,满脸真诚,语带关心,可听在老道士广冲子耳中好像变了味儿,听完更气了,“咱们这么大一个道观,山下还有几十亩田,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好省的。。。”眼见老道还要唠叨下去,冲云撒丫子便跑了,“师父,我去县城逛逛,晚上再回来上香啊。。。”“你,你,你,为师的早饭呢?臭小子你怎么跑了啊。。”

冲云一路下了天仓山(作者注:今青城山),待到青城县城时,城门早就开了。今天乃是大唐贞观十九年四月初五,大唐逢到每月初五,即为端午日,其中五月初五称为端午节,要饮雄黄挂香囊,其他初五的日子一样当节日过,只是没端午节那天那么隆重,因而此刻的县城比往日热闹多了。青城县属剑南道,剑南道本是边疆贫瘠之地,多流放贬官到此的王孙官员,但前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高士廉,被贬入蜀后,开水渠、改民俗、兴学风,经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此时蜀地已有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当然高士廉他老人家如今已荣登凌烟阁,官拜太子太傅了。冲云在这不大的县城一圈逛下来还是兴致盎然,他走到之前看到的卖胡麻饼的摊子前,买了三块饼,包起来小心的塞入怀中。他知道师父爱吃这种胡麻饼,饼上有一层芝麻,又香又脆的,当然师父最爱的古楼子,这个小县城是没有卖的,他常听师父唠叨,在长安吃过这种夹着羊肉、起酥,表面还要涂上羊油脂烤的饼,每每说起,还要配合着砸吧砸吧嘴几下,这完全是对冲云听觉视觉上的双重折磨啊,冲云早就在太上老君像前许了愿,一定要尝尝这古楼子,然后也在老道士面前砸吧嘴。

眼看天色将暗,城门快关了,冲云寻了个铺子喝了碗胡麻粥,便起身往回走。走了一阵,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路上也静了,前后都看不到行人,冲云倒也不担心,毕竟天仓山上道观虽多,一般人都大清早的去,下午上山再回来了的少,而山上如自己这般贪玩的道士却是几乎没有,因而看不到什么人影正常的很。冲云走了一会,脚步渐渐沉了起来,这逛了一天也是个体力活啊,怀中的胡麻饼倒愈发的香了,香气一股股的传来,冲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心中想着要不掰那么一小口尝尝,师父一向心疼我,到时候三块饼肯定会塞给我吃两块,我就当先吃一口了。想到这,冲云找了块石头坐下,从怀中掏出包裹来,一层层打开,真香啊,他深深的嗅了一下,闭起眼睛准备陶醉一会,忽然听到远处林中有响动。先是沙沙的响,然后是马叫,马嘶鸣了几声结束了是嘚嘚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传来一声惨叫,“啊”的一声却戛然而止,什么人惨叫一下却只发出了半截。

不好。冲云心中暗道,这是有谁惊了马被马掀翻了然后被踩了一脚?赶紧看看去。他胡乱将胡麻饼裹了一下塞入怀中,贴到了路边,往声音方向寻去。听声音是在官道旁的林子里,摸入林子光线一下子暗了,本来在路上星光亮的很,冲云也没打火把,用不上呀,现在进了林子中却又不敢用了。惨叫声后又传来了几声呼喝之声,距离远也听不清楚,再后来就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了,冲云循声摸过去,手脚都感觉有点僵硬了,心噗噗的跳,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挂了下来,背脊上也是一片黏糊糊的。冲云心道这一紧张就出汗的毛病得治,明儿一定要让师父配个方子调理一下,话说回来,自小到大也没看见师父配过什么方子,人家道观里每天来寻医问药的不少,所以香火旺,我们守微观不行啊,师父从来不干这些事情,法事也难得做一回,感觉就是个假道士,难怪守微观就这么里外两进,怕是这天仓山上最寒酸的道观了,呀,冲云呀冲云,出汗是小事,能不能不胡思乱想,要专注呀。冲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渐渐靠近了声响之处,初五的月亮是个牙儿,将林中一块空地照的朦朦胧胧的,就在这朦胧间,一位绿衣女子蹲着查看地上躺着的男子,男子一动不动,似是没了气息。冲云心中一惊,这是出了命案了啊,这青城县治安一向很好,难得听说出什么凶案,怎么就被自己碰上了?这女子莫不是杀了男子,然后搜身,自己误闯过来,怕是要被杀人灭口,想到此节,冲云忙左右打量,见左手不远处有颗树一臂粗细,看起来能躲上一躲,等这女子离开了再说。说干就干,冲云他便盯紧了那女子,脚下慢慢向左侧移去,眼看快到了,那女子似乎发觉了什么呼的站了起来往林中看来,这一下把冲云惊了一个哆嗦,脚下一错,右脚踩上了左脚,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冲云强忍着没叫唤出声,左胳膊又支到了地上,全身重量压下来,疼的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一下摔得冲云七荤八素的,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待到他惊觉不妙,再抬头看去,林中女子已不见了踪影,只剩那男人还躺那一动不动。冲云也没想太多,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到那男子身旁。只见这男子年龄不大,胸腹胳膊上有几道口子不停的冒着血水,眼见是不活了,冲云想去堵血口子,手却抖的厉害,想捂上去又不敢,正犹豫间,扭头向那男子面庞,被血污了半张稚气未脱的脸,显然年纪不大,和自己应差不了几岁,加上这一身穿着,分明是个小仆模样。小仆!冲云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再仔细看了下那男子,却觉得似曾相识。他忙从背包中取出火折子打着了,凑近了那男子看去,对了,是他,是曾经来过道观的那位袁明府的小仆阿全。

说起袁明府,冲云记得清楚,差不多是一年多前,观里来了位一道一仆,看着很是奇怪,哪有道士带着个仆人出门的?那道士看着已到古稀之龄,鹤发白须,清癯儒雅,着一身道袍,从山路走来步履矫健丝毫不见老态,鬓须摇摇,飘飘若仙,他身后跟着位仆人打扮的小僮,同样清瘦单薄,眼神却精光四射,透着机灵劲儿。这一道一仆来到正杵着扫帚把愣神的冲云面前,寒暄了几句,那老道指着观门楣上的匾额问道:“小道友,这守微二字不知何解?”,冲云从小在这观中长大,听老道翻来覆去说过很多遍,自然清楚,忙应声回答:“知其宏,守其微,为天下谷。”那老道听闻,捻了捻长须,乐呵呵的点了几下头,随即问起观主何在,冲云将他引入后殿见了师父,转身出去端水想来奉茶,再回来后殿门已锁上了。冲云不由嘀咕,这师父不知为何如此神秘兮兮的,心中顿感索然无趣,走到观外,却见那小仆正拿着扫帚帮他在扫地呢,他忙上前取过扫帚,客气了一番。师父和老道士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在这一个时辰中,冲云除了知道小仆叫阿全外,什么都没问出来,问什么都是摇头不语,着实让冲云郁闷了一把。

一道一仆告辞下山后,师父伫在山门前良久不动,似是入定了一般。冲云上前寻问,师父这才回过神来,呵呵笑了两声,又长叹一声:“冲云徒儿,等了几百年,原来这事是要落在我身上,哦,也许落在你身上,呵呵。”呵呵个太上老君啊,什么事也不说,还呵呵,冲云心中嘀咕着,又听到师父说起这道人,“你可知这道人是谁?”“是谁?”冲云忙追问道。师父说道:“火井县(作者注:今属临邛市)县令,袁天罡袁天师。”袁天罡的大名冲云是听说过的,听说此人能观天象、测吉凶、卜生死、知兴衰,传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可这样的人为何当个明府?当个明府也罢,为何也不好好当个明府,穿身道袍逛到我们这青城县呢?冲云想到这些便问了出来,师父又呵呵笑了两声,却是不答。此后袁明府又来过两次,最后一次见是两个月前,冲云从县城回来见到了明府和阿全正往山下走,阿全这次还多牵了一匹马。回到道观问师父,果然是来守微观找广冲子的,“今儿还牵了匹马。”冲云补了一句,老道嗯了一声,叹了句:“最后一次来了。”冲云自然是不明所以,他也懒得问,师父就是这样的人,你问他不肯说,你不问过几天憋不住就会全抖搂出来了。

这过了两个月,确实没见袁明府再来,没想到却在这天仓山脚的林子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全,世事难料啊,呀,不对,世事料的真准啊,师父说的没错,两个月前怕真的是最后一次,阿全现在躺在这,想来那袁明府也凶多吉少了。冲云一瞬间想了很多,恨恨的骂了自己一句又胡思乱想了救人要紧啊。他俯下,靠近阿全耳边大声喊道:“阿全,阿全,你醒醒啊,我是冲云啊,你见过的,山上守微观,阿全,袁明府呢?阿全!”这样胡乱叫了几声,阿全还真的悠悠的回过魂来,只见他双眼慢慢睁开,无神的转了几下,盯住了火折子中照亮的冲云的脸,眼神顿时清澈了,他猛地伸手拽住了冲云的衣襟,勉力想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只咕咕的吐出两口血水,头又垂了下去。冲云急了,“阿全,你没事的,我去找人救你,附近就有我们道观的佃农,我这就去找人,你,你再坚持一下。”说完想起身,衣服却被阿全曳的死死的,只见阿全咳了两声,终于发出声音来,“冲云,是你,冲云,咳咳,袁明府,袁明府已仙去,信,带给长安李太史,咳咳。。。”冲云此刻脑袋里嗡嗡的响,嘴里胡乱的喊着:“阿全,我带你离开这,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手也搂了过去,想把阿全抱起来,却感觉阿全又重重的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听阿全说道:“冲云,听我说,他们抢了信,拜托你,去找李太史,冲云。。咳咳。。答应我。。。”话未毕,身体一僵,眼中最后一丝光彩散了开去,手却还紧紧抓在衣襟上不动。

阿全就这么死了?那个神采奕奕的小僮就这么死了?那个一声不吭就帮他扫地的阿全就这么死了?冲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死死的盯着阿全无神的眼睛,人已逝,眼未合,阿全的心愿还未了。心愿?阿全说什么了?冲云一个激灵,想起了阿全最后的话,“冲云。。咳咳。。答应我。。。”“好!”冲云终于缓过了神,抚上了阿全开始冰凉的手,“好!阿全,我答应你!我去长安。”阿全的手终于松开了。冲云帮他合上眼,轻轻说道:“阿全你放心,你安心呆着,等会我找人来安顿你一晚,明天我去县里报官,然后我就去长安。”

当冲云再回到守微观时,已到了亥时。老道在观内听到门外动静,知道是冲云回来了,斥道:“小子你还知道回来?老道我晚饭都没吃,就等着你回来呢。。。”老道正说的起劲,看到一脸颓然的冲云推开了门,衣襟上下摆上袖口上都是血迹,不由愣住,“这,这是怎么了?遇上歹人了?”冲云摇了摇头,回身关上了门,叹道:“师父,我在山下碰到了阿全,他死了。”老道赶紧上前,拉过冲云,急问道:“怎么回事?冲云你没事吧?”“我没事,我回来了路上听到有声音,赶过去看时,阿全已经不行了。”冲云便把之前的事情和老道详细说了,老道听完也不言语,在院子里踱起步来,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院子东西两侧的水缸边,还要敲几下。冲云看这师父转个没完,倒有点急了,“师父,阿全我安顿在村口老魏家了,明天我去报下官,就准备去长安了。”老道终于停下了,沉默了一会,说道:“冲云,你快去把衣服换了,早点歇下吧。”

回到自己屋里,刚想换衣服,摸到了怀中的胡麻饼,经过一晚上的折腾,饼都压碎了,冲云想了想,还是推门出去,来到了老道房间。“师父,这是我给您老带的胡麻饼。”老道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接过,催促冲云去歇着。“师父,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冲云忍不住问了出来,这老头晚上的态度明显不正常嘛,一副心事重重还以为别人看不出的模样。老道笑了,“冲云,等你从长安回来,你便会明白很多。世间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去亲身经历才会感悟的。此去路途遥遥,务必小心。且去睡吧。该落在你身上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

月牙挂在院外的松树枝上,天际却愈发的幽深了,四月的山风吹来还带着一丝凉意,虫鸣不断,惹得冲云的心里愈发的空落。夜还是这个夜,山还是这座山,但一切,似乎变的不一样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