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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汉州偶遇

    到了申时三刻,两位游侠来了。一位身高臂长,留着短胡子,显得很是精神,他穿一身宝蓝色袍子,腰间一左一右斜跨长短两把剑,看着不似游侠,倒似个五陵少年;另一位一身白裙,背着一柄芙蓉剑,粉黛中透着一股英气,竟是位娘子。一番寒暄后,谢长岚才知晓,这两位还是一对师兄妹,男子叫唐浩歌,女子叫姚二娘。李淳风已让人准备好了行囊,又备好了马,谢长岚换下了官服,做了寻常公子打扮,四人便准备即刻出城。李淳风拉住整理马鞍的谢长岚,“岚儿,不管查不查得出什么,你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你可答应舅父?”谢长岚默默点了点头,李淳风继续道:“等信使到了,我让府上的李有石带着鱼符到青城县城最大的客栈等着,他为人机灵可靠,和你也熟,你到时候去找他便是。还有,一定要记好了,真相固然重要,但都没你的安全重要。你若有事,我无颜去见你母亲。”说着眼底就有些潮红了。谢长岚向李淳风行礼道:“舅父之言,小甥牢记在心,舅父请宽心,不必挂念,我定然平安归来。”

斜阳洒在长安城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之上,晕出一道道金光,把京城勾勒的愈发繁盛。谢长岚看着这熟悉的京城,疏离感却总是挥之不去,他觉得他的感情都封存在了雍县那间小宅子里,封存在了雍水环抱的青山绿野之中了。与沉静的谢长岚不同的是,冲云此刻显得很是焦虑。跟在两人后面的唐浩歌忍不住道:“喂,我说小道士,你紧张什么啊,有我们两位大侠在,你怕什么呀。”姚二娘也接口道:“小道士,你的腿肚子怎么在打哆嗦啊,有啥事情你就躲在二娘的身后,保你没事,哈哈哈。”冲云满脸通红:“我,我一个人都从青城到了长安,我怕什么。”说完挺了挺胸,不再搭理那两人。谢长岚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冲云,安慰道:“冲云小道,你别太担心,我们骑马赶去,要不了几天的,再说我们也只是猜测罢了。”冲云弱弱道:“谢公子,道家讲究顺其自然,所以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我是没骑过马,就骑过一次驴子。。。”声音很小,却逃不过游侠的耳朵,师兄妹两个人这下乐的,笑的前仰后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待出了城,到了官道,谢长岚招呼大家上马,趁着天还亮着,赶到前面的驿站还来得及,说完了正待想拉冲云让他和自己一起骑马,唐浩歌已把小道士扶上了自己的马背,又一个翻身坐在道士身后,他道:“二个人坐马上,不能太快,马吃不消。二娘你骑一匹牵一区,牵好了小道士的马,过会路上换马。谢公子前面带路吧,我们走。”谢长岚应了声好,翻身上马,一扬鞭,马儿向着落日的方向奔去。乐游原上,四天垂时,四人四骑在古道上留下了一袭黄尘滚滚。

不几日,几人已到了汉州境内。谢长岚指着远处的汉州城道:“唐大哥,我们今天就在城里歇到明天再走吧,也让冲云小道缓口气恢复一下。”冲云忙道:“对对对,小道我得缓缓。”姚二娘笑道:“今晚我们好好吃一顿,冲云你今天吃不吃啊?”唐浩歌也道:“说真的,我见过晕船的,没看见过晕马的。冲云你也不容易,这几天怕晕了吐,都没怎么吃过。”冲云叹气道:“晕马倒是不太难受,主要是腿疼,感觉大腿都磨出水泡了,比我骑驴还惨,那次也不过被踢一脚,腿青了几天。”几人谈笑间进了城,寻了客栈住下,各自梳洗休息一番不提。

眼看天色将晚,几人寻了个酒铺,名叫听月楼,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几道菜一上,冲云在美食面前一扫一路的焦虑感,雀跃道:“小道我也不和几位哥哥姐姐客气,先吃为敬了。”唐浩歌哈哈一笑,一盏酒已经灌下,打趣道:“小道今天喝一杯否?”冲云忙摆手道:“不不不,道士不可饮酒的。”谢长岚突然问道:“冲云道士,你还记得你遇到过的绿裙女子那四人吗?如何打扮,有何特别之处?”冲云放下筷子道:“若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那姑娘特别美,不过小道我是绝不会对美色心动的。。。”谢长岚打断了他的废话,“说重点!”冲云讪讪道:“额,我记得那姑娘头发拢高翻绾成花式,髻下留了发尾,垂在肩上。”姚二娘插嘴道:“还不心动,看的这么仔细。”冲云还想反驳两句,看到谢长岚此时已经站起了身,盯着窗外。谢长岚看着楼下街对面走过来的几人,一位绿裙女子正是梳了冲云所说的发式,身边跟着一位淡红裙子的姑娘,两位黑衣汉子跟在最后,其中一位推着辆独轮小车。两位女子边说边走着,那绿裙女子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了二楼窗口处的谢长岚,便冲他微微一笑,旋即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行去。冲云正想起身看看窗外,肩膀处已被谢长岚按住了,他道:“等会,先别起身。”过了一会,他又拍了拍冲云的肩膀,“来看看那几个人。”冲云看了一眼几人背影,惊到:“就是他们!”唐浩歌问道:“谢公子,发现谁了?”谢长岚道:“这几人可能和阿全被杀案有关,既然在这里遇上,我们跟上去,看看他们行踪,探探他们的底,若是无关也不耽误我们行程,若是有关系,那正是一条线索。几位看如何?”众人都点头同意,商议已定,旋即下楼而去。

唐浩歌一个人在前面尾随绿裙女子,姚二娘带着两人跟在后面,沿着唐浩歌留下的标记走,就这样弯弯绕绕的,走到天色已黑的时候,早已在汉州城外很远的地方了。走到小土丘附近时,姚二娘看到了一个标记,对两人道:“到地方了,我们小心点,先和唐大哥会合再说。”她带着两人绕上了土丘,果然看到唐浩歌正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呢。唐浩歌见几人过来,做了个禁声手势,三人会意,猫着腰过去,掩在石头后面探头看去。

四个人正在林中一块空地上忙碌着,小车子放在最边上。绿裙女子从车子中取出个小架子,架子上挂了个什么东西看不清楚,她看了会,指了个方向,一个黑夜汉子便走到空地边上,在地上敲了根小棍子,旁边放上一盏小油灯,然后又回到车上取出个一尺见方的小物件,从敲棍子地方顺着绿裙女子指的方向往前滚,滚了没一会,就听见“啪”的一声,那男子在旁边放了个小石子,这样“啪”的响了四次才停了下来,男子在小物件停下来的地方又敲了根棍子,绿裙女子拿着小架子走到那会啪啪响的物件那,又定了个方向,这次是拐过来了,男子便继续推着走。另一个男子也没闲着,在车上支出个圆筒出来,下面还连着个小木桶。淡红裙子的姑娘则是打下手,点了几盏小油灯放到地上。不一会儿,空地上的四盏油灯勾勒出了一个四方形,四个人从车上取出一堆一尺长的金属棍子,沿着四方形的对角线拼了起来,一直拼到中间。这时候一个男子走到车上圆筒那,打开后半部上面的盖子,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了下,火苗窜了出来,他把火折子伸到圆筒里,里面大概是个灯芯,被点着了,只见圆筒前端一道光柱射了出来,把前方的地面照出个大亮斑,甚是明亮,比月光亮多了。

看到这一幕,冲云没忍住,低呼了一声。声音虽轻,空地上几人也听见了,推车旁的男子大声喝道:“谁?”山丘上四人忙缩回石头后面,冲云感觉脑门上的汗又开始往外冒了。黑衣男子把圆筒转了方向,对着冲云几人的方向照过来,隔着虽有点远,光柱照到的地方还是亮晃晃,树影子随着光柱不停的左右移动着,只听到那男子又道:“不知是哪位乡亲路过?不要怕,我们不是歹人,现身一叙如何?再不出来,我就过来了啊。”谢长岚低声对几人道:“我一个人出去,如果有冲突了,麻烦唐大哥再出来助我一助。”说完见几人都点了头,猫着腰绕到了石头另一侧,然后走了出来。

光柱打了过来,谢长岚忙伸手挡着一下眼睛,走到了空地那。那男子把圆筒的盖子盖上,光柱灭了。谢长岚这才放下手,拱手行礼道:“各位,小生误闯此地,打扰了几位,这就告辞了。”绿裙女子这时笑了,“这位公子,两个时辰前你还在听月楼喝酒呢,这会儿怎么会误闯这么远,到了这里呢?公子不如和我们说说,你为何盯上我们?”谢长岚没料到这姑娘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不由得凝神向她看去,只见她细眉明眸,粉黛红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显得从容娴静。如此人物,看不到一分奸邪凶杀之气,这几人见到陌生人也没亮出兵器,这般看来,倒不似恶人,谢长岚心中琢磨着,不如冒个险试探一番,主意已定,他便道:“姑娘所说不错,某正是跟踪几位来此的。”绿裙女子收敛笑容正色道:“公子这是为何?莫非公子是公府之人?”谢长岚自然不会说自己的身份,他回道:“某此行并非以公门之名义,只是为了我一个朋友在青城被害奔波至此。”绿裙女子沉吟一会道:“我已知你为何盯上我们了,既然不是官家的人,那和你说个明白也无妨。这位公子,你把你几位朋友都叫出来吧。”

冲云听了,小声的问唐浩歌:“这女子发现我们了,我们出去吗?”唐浩歌拍了拍腰上的剑,“不用担心,看他们几人并没有功夫,不是我们师兄妹的对手。”说完看向姚二娘,姚二娘也点头道:“去看看也好。”三人便从石头后转了出来。黄裙女子指着冲云嚷道:“姐姐,你看,又是这个臭道士。”冲云怒道:“道士我下午刚梳洗过。”谢长岚还在琢磨自己只是说不是以公门的名义,是不是要和那姑娘解释一番,这边还没拿定主意,见三人已经出来了,木已成舟,只能无奈看向绿裙女子。绿裙女子这时倒又笑了:“这位公子,现在我相信你不是公府之人了。”“姐姐你怎么知道的呀?”“秋儿,我们是初六遇到小道士的,这日子算下来正好够到长安又回到汉州,加上那位公子有京城口音,这么说来小道说他去长安应该是真的。如果公府之人,不会是和两位游侠一起出行,当然,如果他是微服出访,那我们就看不出啦。”“姐姐说的是,我看这位公子嘛,不像那个道士,看着老实多了。”秋儿补了一句。

谢长岚没接茬,正色道:“这位姑娘,初五晚青城县城西门外,我的一位朋友遇害,不知姑娘知道此事否?”绿裙女子道:“如果是一位小仆打扮的,我确实见过,还看到了凶手。这样,现在我这儿正有事,等我们忙完,我们再详谈如何?”冲云急道:“姑娘你看见了凶手?究竟是谁?”谢长岚拉住冲云,示意他等一会,四人退到了一边。

绿裙女子招呼到:“秋儿,你把石脂灯点亮了,阿丰阿华开挖吧。”几人应声忙去了。冲云低声凑到谢长岚耳边道:“谢公子,他们不是要盗墓吧?”谢长岚也看不明白,摇头不答。秋儿点亮了石脂灯,将光柱转到四方形的中心区域,听到冲云的话,不屑道:“切,还盗墓呢,我们玄。。我们能干出这种事嘛。”冲云凑上去道:“秋儿姑娘,那你们这是干嘛啊,神神秘秘的?”秋儿哼了一声:“说了你也不懂。”冲云讨了个没趣,又转移话题道:“秋儿姑娘,你这灯好神奇啊,怎么这么亮啊?”秋儿瞥了一眼道:“秋儿姑娘是你叫的吗?一边呆着去,别挡着我干活。”冲云讪讪道:“那叫秋儿姐姐行不,你就和我说说呗。”秋儿这下乐了:“嗯嗯,孺子可教嘛。这个灯呀,是我姐姐发明的,厉害不。其实就是用两个阳燧把光都集中起来往前送,加上这里面点的是石脂水,自然就亮了啊。”这下把旁边几人都听迷糊了,唐浩歌道:“石脂水我听说过,北周时候酒泉就用石脂水火烧突厥兵,据说燃起来极亮。”姚二娘道:“师哥,那阳燧是什么啊?”唐浩歌挠挠头,“你师哥就爱听打打杀杀的事情,别的就不懂了。”秋儿故作老成道:“哎哎,没学问呀。弟子不学,为师者误。为师有愧啊。”谢长岚问道:“阳燧是不是用铜镜取火的那个阳燧?”秋儿赞道:“还是这位公子有学问。”谢长岚道:“我记得汉朝时候就有阳燧了,用磨成凹面的铜镜,对着太阳,然后把艾绒放到铜镜前面一点的某个位置上就能被阳光点燃。”秋儿点头称是。谢长岚继续问道:“那这圆筒前面放的也是阳燧吗?”秋儿道:“这是用一整块水晶磨成中间鼓两边薄的,也是一种阳燧,就是这么大块的水晶不好找。”谢长岚仔细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感慨道:“巧妙啊,反其道而行之,真是巧妙。”秋儿听了很是高兴,“那是,我姐姐最聪明啦。就是这个灯有点不好,黑烟太多了,用一次就要重新磨一次铜镜。”

几人正聊着呢,看见阿丰阿华已经挖好了个一两尺深的坑,将一个铜瓮放入坑固定好,把四条对角线上的金属条扣在了铜瓮边上。唐浩歌奇道:“看着样子像是行军中的瓮听之法。”冲云嘀咕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就是个呆子,啥也不懂呢。”秋儿在一旁赞道:“臭道士,你这句话说的真对。”这时绿裙女子取出了个小的青铜编钟,将顶上的两股金属链栓在瓮边上,编钟便悬在瓮中了。瓮边三人起身轻轻退后,秋儿也忙向谢长岚几人做了禁声状。

幽幽夜空,传来了“叮叮叮”的清脆钟声,石脂灯的灯柱中,小编钟兀自震颤着。星垂平野,谢长岚感觉自己的心随着编钟声激荡着,无边无际的灰暗世界里,编钟声引导着自己,奔跑,跳跃,飞翔,向着那光芒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