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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走为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的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虽然已经徐徐吹起,但是在体制上还是延续建国以来的计划经济模式,大学生毕业以后,直接由国家分配到单位工作。因为十年动乱,各个单位都缺乏人才,大学生属于稀有动物,一旦到单位报到以后,就成了这个单位的私有产品,想再动就难了。这个难就难在单位不放人,淄水市明文规定,技术职称主治医师以上的医生要调到外地工作,必须市高官或着市长亲自签字以后才能放人,这样的规定说好听了是爱护人才,说难

听了就是一汪死水,限制人才流动。人家那些远离父母的怎么办?那些夫妻两地分居的怎么办?那些个人才华得不到充分发挥的怎么办?那些缺乏人才的地区和单位怎么办?等等,等等,情况太多了,难以一一而数。据说黄河医学院附属医院外科的那个刘主任为了调到琴岛市医院和老婆团聚,找了府上找县上,拖了十几年那个调动也没有办成,眼看快五十了,再办不成调动就退休了。没有办法,那个智商强大的刘主任,只好演了一出苦肉计:一天早上刘主任醒来,让人捎话给科室没法上班了,说是“口角流延,手脚发麻,活动受限,......”这些都是“脑血栓”的典型症状。随后刘主任装模作样的在病房打了几天吊针以后,借此请了长期病假不上班了。上级看到这种情况,知道再留人已经没有意义,好歹才批准了那个调动。一边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高级知识分子,一边是权倾朝野威风无限的人民政府,竟然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想想都让人觉得作羞。没有办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什么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什么事情都是人来做的,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一旦想得到,什么都能做得到。试想,什么神通的人才能找到市高官和市长那样级别的大人物?这不是逼人命吗?在当时只要单位放人,要想找工作单位那是一件相对很容易的事情。因此那些搞调动的人为了让单位放人,可以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痛。那些被分配到边老穷地区的人,为了让领导放人,更会可怜的使出浑身解数,放下身价,求爹爹告奶奶,把吃奶的劲全用出来,不遗余力发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力资源,到处托人找关系帮忙。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找人帮忙,帮一次忙,就得欠一次人情,人情大于天,到处欠人情,这得什么时候还完啊?实际上这个调动就是一件逼人命的事。

来到西南分院工作两年多以来,高大河发现:因为龙潭山沟这个地方很艰苦,来到西南分院工作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往外调动的,人们除了工作以外,饭后茶余议论最多的就是调动的事,一个最大的业余活动就是到处找人搞调动。当年王院长在会上最长讲的一句话就是:“我知道大家都在背后找人搞调动,我明确告诉大家,我来这里工作已经十几年了,我调不走,谁也别想从我手下调走。”看看,看看,就连王院长那样的正人君子,天天拿着政策说教人的人都想调走,谁还死狗不离滚烫锅,在这山沟里等死啊?谁还有心在这坚持山区闹革命啊?

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难道连个动物还不如吗?人动活,树动死,总不能这辈子在一棵树上吊死吧?那个王院长再厉害,他不是走了吗?

高大河毕业后一帆风顺,业务上蒸蒸日上,两年多的功夫已经成了南山区西南地区小有名气的大夫,本来他是想在这里多干几年的,可是看看医院最近发生的这些情况高大河的心都伤透了。常江无缘无故的给自己画了个旷工,好歹找常江改了过来,没成想引起了高连安的嫉妒,在高大河去办公室看报纸的时候,被高连安软硬兼施,给恐吓了一场。那个生下来没有呼吸的小孩,被高大河好歹给抢救了过来,没成想弄了马贵华个难看,明着暗着和高大河作对,拉拢一帮人在楼下打扑克,明着是在结伙玩,实际上是在拉帮结派,和高大河作对,以此报复那个“新生儿窒息”引来的不痛快。再想想这里的生活条件,雨季喝水要到百米开外的龙潭泉里去接,冬春季要到三里路外的北峪村去挑;冬天拉煤要放下身段,可怜巴巴的祈求人家农民大哥帮忙,那是多么大的屈辱,多么大的悲哀;推烧土要爬到几百米高的山崖上,这还是人活的地方吗?还有将来自己儿子大了上学怎么办?家中的父母年老多病,随时需要回家照顾,可是由于西南分院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回一趟家要半天的功夫,怎么办?总之要找调动的理由随便一找就是一大箩筐,再也不能等死了。

家庭是国家的一个细胞,每个家庭安定了国家才会长治久安。只有勤奋持家、治家有方的人才会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家庭幸福。把这些活生生的现实反复考虑了不知多少遍的高大河最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找人活动一下,把自己和孙淑贤尽量调到靠近城区或着靠近交通要道的单

位工作。高大河把这个想法和孙淑贤一商量,得到了孙淑贤的完全同意。

老婆是同意了,问题是这路子怎么走啊?到哪里找人去啊?计不安出的高大河,想来想去,脑袋都想大了,想了三天以后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南山区和川中区在地里位置上搭界,川中区在南山区工作的大有人在。高大河经过反复打听总算打听到有一个远房表哥的表叔就在南山区工作,而且是南山区的组织部长。这不谛是平地响了一声春雷,要知道这个组织部长可是专管人事的,专管当官的。这个管当官的人要找这个当官的办件事还不容易?事不宜迟,高大河借星期天马上找到那位表哥,把调动的事告诉了他。俗话说得好啊,是亲三分向,那个表哥把高大河的意思听明白了以后,连个犹豫也没打,痛快的答应了帮忙的事,这也太爽了吧?

不久那个远房表哥捎来了消息,说是他的那个表叔同意帮忙,答应尽量把高大河两口子调到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单位工作。哇塞,这简直是平地一声春雷啊!慕然间,高大河感到天上的太阳突然明亮了许多,就连龙潭山沟里的山风也变得柔和起来。太好了,这个世界太美好了,还是好人多,你看这么难办的事,那个素不相识的远的没法再远的表叔这不是答应帮忙了吗?

面对这即将迎来的人生转折,高大河一家高兴的有点血脉喷张、手忙脚乱、忘乎所以。高大河的屋子里不时传出嘹亮的歌声和幼小儿子的“咯咯”笑声。得意忘形忘乎所以是普通人的通病,可见高大河并没有脱俗,可别高兴的太早了。

住在楼下的高连安听到从高大河屋子里传出的歌声和笑声,止不住的伸着脑袋一愣一愣的,这家伙碰到了什么喜事?怎么像打了鸡血一样,这么兴奋啊?直觉告诉高连安,这个高大河可能遇到了喜事,要不然高大河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张扬的。转念一想,高大河也就是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可别是“人欢有点事,狗焕有点灾”吧?

你别说,高连安这个老油条还真是有点道业,高大河的心路过程和现实转规真被他的直觉给触摸的差不多。

不几天以后,远房表哥捎信来说:“我的那个表叔找到你们卫生局的王局长,说明了意思以后,没想到你们那个王局长一口拒绝。不光拒绝把你们两个调动到城区,还满嘴说了许多不值钱的话。说什么,你们两个自打分配到这个医院以来,就没有安心工作过,天天吊儿郎当,工作有一搭没一搭,群众反应非常不好。”未了,那个表哥补充道“那个王局长还说,你们两个刚刚毕业到西南分院工作不到三年,如果把你们调出来的话,别人怎么看?还不都和卫生局疯了,那个

工作怎么做?”

高大河一听就晕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有点当年在众人面前借钟薇薇自行车被钟薇薇当场拒绝的味道。这是哪和哪啊?这个不让调动就算了,为什么还信口雌黄,满嘴跑火车—胡咧咧呢?我可是把您王局长当做贵人、高人看待啊?我的工作和为人您最清楚,要不然你怎么派我到黄河医学院附属医院进修外科?你怎么能把那个到城里送水泥钱的事交给我?我一毕业就能做妇科结扎、我一宿就接生了四个宝宝,这些都是你亲眼看到或着经历过的;那个老石匠给我送苹果感谢

我,被我拒绝,是你亲自劝我付钱以后收下的。还有数不胜数、好多好多个,难道您都忘了?您这么一个身居庙堂之上的正人君子怎么能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无中生有的说瞎话呢?难道你也是一个小人?难道你明着是人、暗着是鬼?

行有行规,业有业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世界上有许多条看不见的底线,在没有充分的社会知识以前,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碰的,弄不好就会很被动。就像这个调动一样,没有强大的社会关系和足够的社会经验,是没有资格去做这个买卖的。可惜高大河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能不吃瘪吗?

这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高大河;这个心高气盛不知高低的高大河;这个疤眼照镜子自找难看的高大河;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高大河,一时之间被王局长这一闷棍打的回不过气来,三下五除二的找不到感觉了。刹那间太阳变得黯淡无光,讨厌的山风呼啸刺耳,屋子里的歌声和笑声噶然而止。

农村有一种不易被人注意的怪现象,在靠近村边的地头上有许多用烂泥巴做就的小水沟,一旦天气下雨,从村里大街上流出来的浑浊雨水都顺着这些浅浅的小水沟流到地里去。看上去这么不显眼的一件小事,实际上这里面的学问多着呢。

在我国的北方一般下雨比较少,十年九旱是一种常态,这就导致庄稼缺水是不?在农村人们都喂着许多家禽和家畜,这些家禽和家畜有事无事在院子里和街上乱晃悠,一边寻找着可食的东西往嘴里送,一边不住的随地大小便。一旦下雨以后,家家都从阳沟里往街上排水,流动的雨水和这些畜生的大小便混合在一起,自然形成了一种稀缺的优质农家肥料。聪明又勤劳的农民当然不会放过这不花钱的财富,抽空闲忙的想着法子让这些肥水流到自己庄稼地里,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嗨嗨!人间无处不哲学,那田地里茁壮生长的庄稼,原来浸透着这么多人们的缜密思维和小把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冥冥之中那个王局长不让高大河找

人帮忙搞调动,是否和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小农哲学有相通之处啊?不知过去了多少个碾转反则的日日夜夜,不知经过了多少穷思竭虑的生死煎熬,被调动折磨的掉了三斤肉的高大河,在经过了从阴间到阳间、从阳间到阴间的大起大落转换之后,从阴森吓人的阴阳界之中慢慢好像悟出了一点道理。王局长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标准的正人君子,和高大河前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老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高大河的坏话。何况当年在一块工作的时候相处的还相当不错呢?王局长曾经有意培养自己,王局长亲自送自己进修外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没有报答人家的知遇之恩,怎么能胡乱琢磨人家的人品呢?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合理之处。远水不解近渴,舍近求远是最笨的办法,我怎么一时糊涂了?你既然不让我找别人办调动,那我直接找你不就行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就认准你了,我就要一棵树上吊死,我看你怎么办?

一想到要找王院长,高大河不禁又竖了头。王院长那可是严厉的出了名的厉害,据说当年他在西南分院当院长时曾经多次动手打人。有一个叫陆浩生的大夫,因为在王院长面前和他未来的丈母娘说了一句无礼貌的话,当即被王院长一巴掌打了个鼻嘴蹿血。虽然王院长是为了陆浩生好,但是那个打人的动作还是很让人很恐怖的。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老婆孩子,为了年老多病的父母,高大河已经顾不的那么多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多少英雄豪杰的豪言壮语,我就不信这羊不吃草?犹豫了几天以后,高大河终于迈出了人生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