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军中威,应犹在(上)

    晌午时分,晴朗的天空中飘着几层薄云,日头在云中穿梭,一览无余。几只鸟儿立在城守府外那棵大树的枯枝上,拍了拍翅膀,歪着灰黑色的小脑袋,左右的看着,街道之中来往百姓,面上似都带了些许的欣喜之色,许是知道吾王的遣粮使到了,三三两两的低头私语,从府门外走过之时,还有人拢着袖子悄着步子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想从缝隙之中瞧一瞧王都来的大人是怎么个样子。一阵疾风大作,那虚掩的大门吱呀作响,惊得枝头那些瞧新鲜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远了。

沈羽与篆无休面上都因为酒意染上了一丝微红,此时二人手中端着酒杯,并肩坐在正厅外的台阶上,一老一少,如同平凡人家的祖孙俩。北风过庭,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意,篆无休喝的有些多,浑浊的双目更显得迷离,喉咙之中哼哼唧唧,擦了擦被风沙迷了的眼,打了个酒嗝,红着一张脸身子微微晃动着,似是有些坐不住,撑着力气往一旁挪了挪,靠在了雕花的柱子上,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一览无余的晴空,呼了口气:“又是一日晴天。又是一日晴天。”

沈羽将手中的空杯放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瞧着篆无休的样子,心中明了他此言,仍旧是担心城中百姓,安慰他道:“篆伯安心,百姓们定能好好过冬。”

篆无休的目光略带空洞,也不知是听到了沈羽的话儿,还是兀自想着自己心中的事,悠悠又道:“舒余广大,王都高远,休,不见皇城久。不见皇城久矣。”他说话间,顿了顿,口中嘶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颤,手中的杯子掉落地上,两条腿无力的蹬了几下,双手扶着身边的柱子想要站起来,却终究无力起身,口中大叫:“阿五!阿六!阿五!阿六!”

沈羽被篆无休这模样惊了一跳,慌忙扶住他:“篆伯这是怎么?要去何处?”

篆无休一边叹着气,一边低垂着头,面上腾起一层愧疚之色口中不断说道:“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阿五阿六此时正快步跑着过来,一人一边将他扶起来,篆无休却急匆匆地不断拍着阿六的肩膀大声说道:“快!快去传我的令,让守城将士快些,快些迁去西营!给……给皇城赤甲,让出安榻之所!快去快去!”

沈羽这才明白,篆无休这是刚刚想起这些事儿,却不知道凌恒早已经将此事告诉了自己,她拦住慌忙要往外走的阿六,只道:“篆伯无须费神,我们就在西营休憩,一两日,便回返皇城。守军迁营,劳师动众,大可不必。”

“不可不可!”篆无休说话仓促,闻言更是急的咳嗽起来,频频摆手摇头:“失礼之事,绝不可为。”

篆无休正在院中跳脚,凌恒正巧捧了一卷文书阔步进来,看此场景,便愣了愣。沈羽对着他招了招手,他才恍惚缓过神来,快走两步到了沈羽身侧,双手将文书递过来:“少公,都安顿好了,马车此时停在街市之中,及城不大,街市正在城中心,方便分发。”

沈羽接过文书翻开看了看,只道:“点算清楚了?”

凌恒点了点头应了一句是,沈羽呼了口气,将文书放在篆无休的手中,篆无休仍旧垂着头,颤抖着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文书,作势又要下跪,沈羽将他扶住,瞧着这风烛残年又聋又瘸的城守,止不住的心酸,只道:“安营之事,我已交代副将,稍后便会安顿妥当。篆伯此时,最紧要的,是让城中将士,将我们带来的瓜果蔬菜按户分发下去,此事,才是当务之急。”

篆无休这才逐渐安静下来,长声慨叹,最终仍是颤巍巍的跪落在地。沈羽本想着再去扶他,他却执拗的跪落下来,对着沈羽深深一拜。沈羽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拱手还礼:“时候不早,篆伯还有要事去做。我与副将便先行往西营去,待得一切安顿好了,再来与篆伯饮酒。”说话间,微微一拜,带着凌恒便出了门。

刚一出门,凌恒便张了张嘴,似是有口难言,只是牵着两匹马跟在沈羽身边,直到了过了街市,仍是蹙着眉。沈羽瞧见凌恒这幅样子,便知道他又要说些什么,却也不问,只是拿过缰绳,径自牵着马,慢慢悠悠地往城西门走着,直到看见了西城门,才问道:“派了多少兄弟帮着分发?”

“回少公,派了两百。”

沈羽挑了挑眉:“及城不大,百姓也不少。两百人,够吗?”

凌恒抿嘴,思索片刻:“城中守军尚有三千,篆之为听说少公要领着咱们弟兄在西营扎帐惊喜之余又是感激,说要带着守军将士不眠不休也要将差事办好,定不辱命。我本想着让咱们带来的兄弟们一起帮着分发,他却说及城受皇城恩惠太深,不敢再劳动赤甲,让兄弟们好生歇息。”

沈羽听他说着,忽的停下步子,凌恒跟着住了嘴,抬头看了看沈羽,却瞧着沈羽垂目凝思,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便轻声问道:“少公,怎么?”

“城中守军,只有三千?”沈羽看着凌恒:“那个篆之为,是如此说的?”

凌恒点了点头:“确实三千。”他说着,忽的也是一愣,兀自叨念了一句:“是了,为何只有三千?”

依舒余军制,七族大城如泽阳大宛,守军少说应有两万。而小城若朔、临、及这般,常日守军该有一万,最少,也应七千。而眼下的及城守军,却只得三千,这少了的人,去了何处?

二人对视片刻,只觉不对。

沈羽沉下面色,上了马,缓着马儿往西营去。凌晨握着缰绳,迟疑片刻,只是说道:“少公,小人还是心中有些事,想与少公说。”

“是想说西营之事吧。”沈羽轻声一笑:“说吧,我瞧你这样子,若再不让你说,怕是要憋坏自己了。”

凌恒闻言面露窘色,额头上渗出了些汗,他抬手抹了抹,清清嗓子说道:“兄弟们日夜兼程,人马疲惫,本想着……”